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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陈军门,这个可开不得玩笑!”
苏州巡抚衙门签押房内,荣禄瞠目结舌的站在当地,脚下是一盏打碎了的宋钧瓷茶杯。宋钧瓷的器物,向来有一样换半城的称号,可见其名贵之处,往常荣禄把玩之际,也是小心翼翼。今儿听到这个消息,他却失手打碎,不过他现在却无半点心疼的意思,只是用一种不可思议到了极处的目光打量着恭谨立于他面前的陈凤楼。
在他身侧,玉昆,刘长寿,苏州本地知府等七八个官儿或坐或站,全部如泥雕木偶一般,一个个儿嘴长得大大的,每人脸上,都是震惊到了挤出的神色。这些人当中,就玉昆半躺在烟床上,不过打好的烟泡儿已经滚落,他还打碎了烟灯的玻璃罩。可玉昆浑若不觉,还对着烟枪下意识的抽着。
陈凤楼和那个李总兵一前一后在荣禄前面,陈凤楼身份大点儿站着,李总兵却还保持着庭参的姿势,头埋在下面,纹丝不动,谁也看不清他脸上到底是个什么形容————就算看,估计也还是那张僵尸脸,这些天这位李总兵没少来衙署回差使,每次来都是大大方方,不顾别人异样的目光,脸上从来都是冰冷铁板一块儿,除了说话能牵动脸上肌肉,其他时候儿,总是无喜无怒。衙署当差的人底下都在暗骂:“李鸿章都垮台了,你一个本家子侄,还拿大个屁!”
看着眼前诸人焦灼,不敢置信,却有充满期待的眼神,陈凤楼同样神色复杂,深吸一口气大声道:“荣中丞,千真万确,两江总督徐一凡带亲兵戈什哈五百,已经抵达苏州城外,传总督滚牌于我军中,要荣中丞开门迎接。现徐大帅一行,正在我武毅铭军的监视护送之下!此消息不确,则请荣中丞斩我陈凤楼之首!”
冬的一声,荣禄腿一软,坐回了椅子上面,接着又跳了起来,还未说话额头青筋就已经暴得老高:“他是带大军来的吧?陈军门,你没有派哨探?徐一凡的苍龙军,是不是已经团团围住了苏州?”
他这句话,也是在场所有人心目中最担心的事情,玉昆手一抖,烟枪哗啦的就滚落在地上。陈凤楼还未答话,那李总兵已经昂然站起,冷冷道:“我武毅铭军,自从布防苏州起,马步哨探,一直撒到了镇江府!现在标下可为诸位大人保,除了徐大帅随身五百亲兵戈什哈之外,苏州方圆百里之内,无禁卫军一兵一卒进逼!再者说,徐大帅一行,已经为在四营马步,两千洋枪枪口下朝苏州城而来,一军主帅陷于重围,而在周围布满大军自速其死,如此用兵谋略,标下愚鲁,不曾与闻!”
“徐一凡…………他真的就在四营兵的监视护送下,正准备进苏州城?”荣禄颤着声音问出这句话。他自己何尝不知道,这样问实在很蠢。陈凤楼他们,如何敢跟他开这样的玩笑?可是他就是不敢相信,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
这两天下来,苏州城已经变成了一个慌乱的蚁巢,仿佛即将遭遇大水洪流一般。江宁城的风潮被徐一凡一转手间轻轻平息,蒋道忠贾益谦他们给木城困在文庙泮宫之内,活生生就这样被圈禁。只来了一封要荣禄玉昆速速拿出办法来的电报,两地之间就已经文报不通了。徐一凡如此手段,想来收拾苏州也不过是指顾间的事情!
原先不少逃到苏州的官儿们,现在又作鸟兽散。他们算是怕了徐一凡这个凶神,这辈子只要还有一口气儿在,再踏足江苏境内,他们就是小妈养的!荣禄和玉昆他们,就算心里害怕,也还得硬撑,从江宁跑了,还有个说道,再从苏州跑回燕京城,那怎么能交代?
他们心里唯一的仗恃就是有七千武毅铭军在,徐一凡只要不敢真的造反,就不敢大兵进逼苏州!他已经是天下仰望的另一种势力的代表,他绝不会贸然破坏他这个为天下所仰望的地位…………………………应该是吧?
徐一凡走到现在,每进一步,他的行事手段,行为轨迹,他的对手都全部预料错误。万一这次这活二百五又发神经呢?
这两天,硬挺着不走的苏州官场大小人等没一个人睡踏实过,自己不走,家眷可以偷偷送走。细软财物,四下寄顿。烧香拜佛,不问苍生问鬼神的,也大有人在。不过大家见面儿的时候都还是以忠义标榜,要做大清在两江的孤臣孽子!
可是人后心酸,谁人能知?荣禄是给徐一凡收拾怕了的,不过他带罪之身受此重用,虽然已经是有点心灰意冷,可是还硬挺着这个局面,一曰三次少不了和陈凤楼商量如何布置防务,要不就是和朝廷文电往还,请示办法。这些曰子,每每到谈事情的时候就出神,总是忍不住去揣测,徐一凡会用什么办法来对付他?他的下场到底如何?是给徐一凡干掉,还是赶走?徐一凡是用兵呢,还是用什么其他手段?
江宁的那个家伙,从在朝鲜起,就是将他每夜从噩梦中惊醒的存在,现在他已经不仅仅是他荣禄在朝鲜的梦魇,他的影响力,已经逐渐的就要覆盖大清!
朝廷啊朝廷,大清国呀大清国,大家伙儿前辈子造了什么孽,碰上了这么个家伙!
荣禄丧胆若此,因此他也就分外的不能想象,徐一凡居然是就带五百人,等于是孤身而入险地,自己送上门来!
玉昆猛的跳了起来:“老子去传令,让人崩了这小子!这个活曹艹,打死了,看他还能不能变成厉鬼,再祸害咱们大清!”
一句话没说话,他就要套褂子系腰带,鼻孔里面呼呼直喘气儿,样子吓人得很。
陈凤楼还没说话,就看见荣禄猛的扬起了一只手:“玉大人,且慢!咱们还不知道这徐一凡到底在耍什么阴谋诡计!”
刘长寿在旁边跌足:“荣中丞,管他什么阴谋诡计呢?玉大人说得好,他自己这样送上门来,打死就算完。他的黄皮子狗在百里之外,打死他,咱们就算逃命也来得及!顶天两江这个地方被这四万黄皮子狗祸害一阵,没了头脑,他们还能有多大作为!咱们不用去想徐一凡到底打什么主意,就直接打死他!”
刘长寿也是面目狰狞,浑没了翰林气度,咬着牙齿一句句的朝外吐着杀气腾腾的字眼儿。
签押房里面的人似乎在这一刻都活了过来,纷纷附和。
“别让这乱臣贼子进了苏州城!”
“打死他,打死他!咱们犯不着和他照面,到时候直接去验尸!”
陈凤楼和李总兵的目光都投向了荣禄,李总兵更是按着了腰间佩刀,面沉如水,似乎就等着荣禄一声令下,就要去干掉徐一凡。
荣禄脸色苍白,只是缓缓摇头:“…………你们不知道这个人的厉害啊…………从朝鲜回来,我无数次的做噩梦,无数次!他在城外,令再传过去,不亲眼瞧着,我不知道他又会用什么办法,哪怕到了山穷水绝处,他都能找出一条路来!荣某人怕啊…………真的怕啊……我要亲眼瞧着他,瞧着他被拿下,被打死,我这颗心,才能放下来。我的真魂,也才能回到腔子里头!不用说了,这件事情,荣某向各位大人告个罪,独断独行了,开城门,接他进来,等荣某亲眼瞧着是他,就动手拿下,我要亲眼瞧着他死在我面前!正如各位大人说的,他打的什么主意,我猜不着,也犯不着去猜!”
“荣大人,徐一凡既然滑悍,您又何必轻身去冒险呢?”
底下人纷纷在权,荣禄却闭上眼睛,猛的大喊了一声:“如果真有万一,荣老子拼上这条命,也要和他同归于尽!”
他的吼声极大,似乎都掀动屋瓦,震得签押房内一切都嗡嗡直响。震得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谁都想不到,荣禄对徐一凡的惧意和恨意,竟然是如此之深!
转瞬之间,荣禄已经平静了下来,他伸手向着那默然而立的李总兵笑道:“李老弟,瞧着你腰上掖着六轮洋炮,能不能借兄弟使使?”
李总兵眉宇间微微一动,缓缓的将腰上六轮科尔特手枪摘下,双手递到荣禄面前,荣禄接过,掀起前襟将手枪别在腰中,一弹袍服,淡笑道:“传令下去,大开城门,全副仪仗鼓吹准备…………各位老兄,陪荣某人去迎这大清朝的活曹艹可好?”
~~~~~~~~~~~~~~~~~~~~~~~~~~~~~~~~~~~~~~~~~~~~两千多名驻扎在苏州城外要冲的武毅铭军马队,这个时候已经全部集中起来,排成两列,肃然而行。不管是军官弁兵,都神色严肃。更有人不断的咽着唾沫,不安到了极处。这些最为紧张的军官,只有他们,在不住的偷眼看着自己身旁同僚,神色闪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在这些武毅铭军队列当中,是一支不大的队伍。全副黄呢西式军装,当先一人一骑,正是溥仰,一脸满不在乎的神色,捧着代表徐一凡和禁卫军的那面苍龙大旗。
徐一凡就在他身后不远处,一身军便服,身边簇拥着几十名戈什哈。这支队伍五百来人,所有人都没有武装,枪支全下了交在武毅铭军手中。就这么赤手空拳的朝着苏州城而去。
苏州城如此繁华所在,城间乡里,向来都是人烟辐辏,炊烟相望。但是这个时候儿,路上和不远处的城头,除了武毅铭军的弁兵,就是空无一人!
老百姓向来嗅觉很灵,神仙打架的时候儿,最好少掺和。只有在很远处,树上屋顶,才满满的站着都是人,盯着那面猎猎舞动的苍龙旗看。
有着无数称号,什么大清岳武穆,大清武曲星,甚至大清活曹艹的徐一凡,就在这面旗下,他到苏州这个地方,就是要和荣禄分一个高下的!
只带这么一支队伍,犯险而来。他麾下这些不了解内情的亲兵和戈什哈,没少在路上苦劝他,甚至还有磕头泣血的。
可是不用这个法子,荣禄就没那么轻松收拾了。带几万兵来,荣禄绝对不会是个好客的主人。一旦开火,那就是两江糜烂了。
最主要的还是,不管面子做得多好看,内囊里面就是和大清朝真正撕破脸。这么有历史纪念意义的场合,他怎么能不亲身参加?
他这支小蝴蝶翅膀扇啊扇,这个时候,已经在天边乌云下卷起了巨大的风暴,再以后,就是笼罩东亚大陆的风雷!
想到这里,他微微就有些恍惚,这一路,可真辛苦啊…………侧头看看四周,禁卫军的官兵们,中心耿耿的拱卫着他,只要有人敢对他不利,哪怕众寡悬殊,他也毫不怀疑这些虎贲之士会为了他拼上姓命。袁世凯策马走在他身后半步,这个矮胖子倒是神色淡淡的,他这次犯险行动,袁世凯也不知道内情,却就这么行若无事的跟来了。两千多武毅铭军夹着,他眼皮也懒得抬一下。这小子,的确算是个人才…………队伍渐渐接近了苏州城的盘门外头,徐一凡正在马上瞎想八想,神思不知道飞逸到了什么地方的时候儿,就听见门里头通通的九声号炮响,火药烟气儿弥漫。接着鼓吹响起,盘门的城门大开,抚标亲兵最先涌出,排成两列。巡抚衙门戈什哈们捧着大红毡条先出来铺路。周围武毅铭军口令响起,大队大队的士兵翻身下马,摘下背上洋枪,排成队列,隐隐的将他们这五百人围在当间儿,密不透风。
小舅子营官兵和戈什哈们骑着的马,听见号炮响,闻着火药烟气儿,这些都是上过战场的坐骑,顿时就微微有点躁动。武毅铭军轰隆隆的下马围过来,更让这些战马竖起了耳朵。马犹如此,更不用说人了,有的人就想去摘枪,却在背上摸了一个空。更多的人却将徐一凡围得更紧,只是狠狠的注视着周围动静。离徐一凡最近的陈德眼神闪动,浑身绷足了劲儿,似乎做好准备,随时准备挡在徐一凡身前,再为他杀出一条血路出来!
在最前面的溥仰只是哼了一声,骗腿下马,上前几步,重重的将那面苍龙旗插在地上,站得笔直的瞧着大开的盘门城门,溥老四今儿就要瞧瞧,城里头出来的到底是些什么玩意儿?和咱们徐大帅作对,反了他们啦?不干正事儿的就得识趣滚开,让咱们徐大帅来干,还想在背后耍阴的,真以为大帅收拾不了你们?
至于怎么用五百人打赢周围这么多武毅铭军的问题,溥仰想都懒得想,这世上,还有大帅解决不了的事儿么?
笑话!
周围如此,徐一凡却只是淡淡一笑,收拢了精神,也不下马,冷冷的扬起了下巴。
好吧,早点结束这场闹剧,老子要干的事情多,没功夫和你们在这里瞎耗!
鼓吹声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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