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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时,他对着乌黑的棺材冷冷地摞出一句话:“三哥,我不会让你白死的,你放心地走吧!”
二豹说完这句话,特意转过头冷冷瞥了狗旦一眼。二豹这一瞥,把狗旦瞥得直哆嗦,瞥得他脸色发白嘴唇乌青。二豹阴冷的目光里似乎隐藏两条毒蛇,正“嘶、嘶”地向他吐着腥紫色的信舌子。一不留神,那两条毒蛇就会蹿出来把他咬得面目全非。面对着黑乌乌的棺材,狗旦突然感到躺在里面的不是王海川,而是他自己。这几天,他的所做所为已彻底得罪了所有的王姓人。自家人的势力即使再大也有罩不住他的时候,二豹眼里藏着的那两条毒蛇,随时随地都会蹿出来要了他的命。
这件事过后,狗旦放规矩了许多,再也不像先前那样张狂着戏弄王姓后生们了。人可以得意但不能忘形,一忘形就会有祸事找上门来。
王海川出殡后的第二天,老族长王春河做出一个令人费解的举动来。他一连三天手中拿着块破瓦片蹲在村子当中的碌碡石上,不声不响地磨起来。老族长阴着脸一言不发地磨着破瓦片,村人好奇地围着他,不知道老汉磨一块破瓦片做何用途。老族长从早晌一直磨到晌午,连口水也顾不上喝。他不时地磨着瓦片,然后再举到面前仔细地瞧一瞧。进财好奇地问他:“族长爷,你磨瓦片做啥用?”
老族长意味深长地说:“我想磨面镜子照照我的脸!”
瓦片怎能磨出镜子来,村人不由得笑了出来。他们心想老族长怕是老糊涂了。进财好心地劝着族长:“族长爷,瓦片是磨不成镜子的。你想要镜子的话,我送你一个!”
老族长歪过头默默看了进财一眼,意味深长地说:“财娃子,我前几日做梦把这张老脸弄丢了,想磨面镜子照照我的脸还在不在?”
进财说:“族长爷,我家有镜子给你拿去!”
老族长抖动着满是白胡子的嘴巴说:“财娃子,你家的镜子只能照你自个儿的脸,却看不到我的脸。我的脸需要自个儿磨得镜子才能看到啊!”
族长老了,老得手里连块瓦片也拿不稳了。他固执地要磨成镜子的瓦片不时地从手中掉下来,进财替他捡起瓦片说:“族长爷,你要是用瓦片磨镜子,怕是这辈子都看不到你的脸了!”
老族长勉强笑了笑眼睛却湿润起来,不知道是被风吹得还是心中有伤心的事,他擦着眼角的泪水说:“财娃子,你看看我的脸还在不在?”
人老了做起事来也就糊涂了,天底下哪有把自个儿的脸弄丢的怪事儿。进财安慰着老族长:“族长爷,你的脸还在,不信你摸摸!”
进财抓住老族长瘦成鸡爪子样的手朝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摸去。老族长将信将疑地摸着自个儿的脸说:“我怎么觉得自个儿就没脸了呢?”
老族长边说边拿着瓦片在面前晃来晃去当镜子照,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流着泪伤心地说:“财娃子,我还是看不到自个儿的脸啊!”
族长糊涂得拿破瓦片当镜子使,让进财难过得直想哭。他来到村里,老族长帮了他不少的忙。把他的名字用朱砂笔记进本本,又做他佃妻的中人。这是一个做事公正不阿的人,半年前还好好的,怎么一夜之间说老糊涂就老糊涂了呢。围在族长身边看热闹的后生们个个劝着族长:“爷,你快回去吧。外面风大小心着凉!”
老族长拿着破瓦片慢慢从地上站起来,佝偻着身子一摇一摇地向家里走去。夕阳下他瘦弱的背影如同一片枯黄的树叶在晚风中颤抖不已,他一边走一边伤心地向村人嘟哝道:“我老了……老了……却把自个儿的脸给弄丢了……我的脸丢了……怕是再也找不回来了……”
晚上王秀才来家里谝闲,进财说起了这件事,他伤心地说:“族长老糊涂了!”
不料王秀才竟然大笑起来,说:“族长没老,他这是在变着法地寒碜前几日打架的后生们呢!”
进财不解,问道:“这话怎讲?”
“你看这几天村里发生的这些事,不觉得寒心吗?刘姓人耍弄了牛娃,也耍弄了他们自个儿!都在一个村里活人,身为族长能不伤心吗,能不感到丢脸吗?”王秀才接着反问道:“瓦片能磨成镜子吗?”
进财说:“不能!”
“他用瓦片当镜子使,不是明摆着告诉村人,他的脸再也看不到了,他们把他的脸全都丢完了嘛!”
王秀才一番话点醒了梦中人,进财对老族长用瓦片磨镜子的事恍然大悟,不由得佩服起族长的睿智来。他心想,老族长对刘王两家械斗和狗旦耍弄牛娃的事感到左右为难,身为族长他不能责怪和惩罚任何一方。一个巴掌拍不响,这事两家都有责任。这次械斗参与的人太多,法不责众,老族长只能作贱自己来感化那些顽愚好斗的村人。世间的一切功名权势只不过是过眼烟云和镜花水月,可村人为咋就看不开这些呢?为了区区的几苗花草而打斗,为了一口福寿膏而作贱人!百年后,回过头来想想这些事算得了什么?老族长为他们感到寒心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