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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凭着声音知道了攻击的来源。他的耳朵很灵敏。音阁的人对声音都很敏感。但他的耳朵却特别敏感。他能听到那枚子弹划开空气中杂乱无章的灵力的声音，听到那枚子弹和自己的琴音碰撞的声响。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极淡的笑容。
正如他所料，这枚子弹深陷在他的琴音里，无法再进一步了。速度越来越慢，胶着僵持在半空中，如同诡异地静止了一半。宁无珏再度挥出了一道琴音。这一次的琴音飞向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方向，在开枪之后就失去踪迹的叶未双在这道琴音之下蓦然现出了身形。但只现出了一瞬。他的身躯像是一尾滑溜的泥鳅，从琴音交错的缝隙之中滑了过去。身体弯曲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角度，速度快成了一道暗红色的影子。
宁无珏完全没有料到一个人类竟然能仅凭躲避便处理了自己的琴音。在错愕之中他又听到了一声枪响。枪是消音的，但这对于听力极强的宁无珏来说却如同响在自己耳旁没两样。他近乎下意识地挥出了一道碎裂的琴音。音色斑驳碎杂，毫无音律谐感。宁无珏不相信在这种近乎落雨般的碎音中那个小子还会做到之前那样的躲避。
宁无珏听到了很多次碰撞的声音。这种声音很杂，从各个方向传来，似乎叶未双发出了千万颗子弹。每一颗都与他在空中的琴音碰撞交火了。
这样杂乱的声音令他根本无法辨别究竟是什么方向传来的射击。宁无珏顿时感到心烦气躁起来，一道在低音阶的狠劈挥了出去，这阵音波大面积地覆盖了周围，并呈现出扩张的趋势，扫除了周围一切杂音。
在这些即将消亡的杂音中，宁无珏听到了一个声音，很轻很轻，像是戳破了什么，接着他感肩膀猛然一震，庞大的冲击力将他的半边肩膀后推，腰扭转之间一阵撕裂的疼痛。宁无珏终于看到了那个现出身形的少年。他站在那里不住喘息着。一身红衣似乎被刀片割得破破烂烂，暗红色的血迹沾染在他的袍子上。但他的眼神很亮，手里四平八稳地端着枪。“你的防御覆盖面太大了，我只要专注于一点，一戳，就很容易破。”宁无珏发出的前一波攻击只想到了要阻止他诡异莫测的身手。但叶未双远不止身手拿得出手。他开出的那发子弹近乎是刻意地打在了一道细碎的音刀上。接着轻巧的子弹被无数次反弹，而那些被击中的音刀也偏离方向相互碰撞。无数的碰撞声足以扰乱宁无珏的听觉。
宁无珏的脸色变得苍白，看着自己手上的血，沉吟不语。
站在场地边缘的执正长老，带着一种惊异的眼神，看了叶未双一眼。
观台上没有轮到的大师兄云开珞捏紧了座椅的扶手，脸上露出了震惊之色。韩毅的面上也露出了些许凝重。“大师兄……这……”
“我本以为小师弟也就算个稍强，却没有想到他竟然强到这个地步，”云开珞的眉头蹙着，似乎十分不解，“他那样出手，还能命中宁无珏，几乎是算尽了那子弹走后将近三千步碰撞的每一步动作。又算准了其余势还有余力破除宁无珏的防御。单单是转瞬间进行这样庞大的计算这一项，我想这个紫云……不，这整个片区都没有几个人能办得到。”
韩毅起初只是觉得小师弟有能耐，却没有想到竟然有这么大的能耐，一时之间竟然傻住了说不出话来。
“你之前给我一步喘息机会，我也还你一步。”叶未双看着宁无珏，面上毫无畏惧。
那头沉吟了一小会儿的宁无珏，缓缓抬起了头，正视叶未双道：“先前倒是我小看了你。我承认你有同我对战的资格。既然如此，奉上《春雨》一支。”
叶未双的脸色微变。之前的宁无珏所用不过散音，现下却叫出了个完整的曲名，也不知道是如何棘手的玩意儿。
宁无珏语毕，十指微张，贴到了弦上。在琶音流过的瞬间，叶未双感到有什么似乎不一样了。天地的灵气在蠢蠢欲动，仿佛是听明白了宁无珏的话。那支《春雨》如同一场欲来的暴雨，未置已是风灌满楼。
站在观台上的云开珞的脸色一紧，沉声道：“小师弟麻烦了。”
叶未双麻烦了。叶未双本人也知道。琴声开始如同飘渺的风，天地之间的灵气如同找到了相谐的舞曲，快活地舞动起来，就连叶未双周身的依靠这他围聚的灵气，都有被吸纳的表象。
叶未双强行静气定心，稳定周身蠢蠢欲动的灵气。
宁无珏开始奏响一支能让天地听懂的舞曲。如同在半空泼洒出了一卷恢宏的画卷，他将散乱的墨色富有规律地凝结了起来，一切都按照了他的剧本。
乱风未尽，云层开始聚集，头顶上方的天空燃起了一片阴霾，一股浓重的湿气缓缓弥散开来。叶未双知道下面将要迎来的是什么。但是他不敢动。风云的强大压力压制得他不敢轻举妄动。所有的灵气都十分相谐，但却饱含着一种尽数针对他的凌厉敌意。似乎只要他微微一动，所有的敌意都会疾扑而来。
叶未双知道他必须动。在雨落之前。但是身体如同被定住一般，慵懒得没有丝毫行动力。
叶未双紧紧盯着宁无珏。宁无珏闭着双眼，双手抚琴，粗糙的十指在琴弦上撩拨，轻松之极，写意之极。仿佛他有无数个听众。他完全忽略了叶未双。没有看到冷汗直流的对手。他的听众的确为数众多。因为整个天地间的灵气都是他的听众。
“要败。”观台上的一人双手背在身后，面无表情地道。说这话时他的双眼里却带着隐隐的不满和不屑。
他身旁的两个师兄弟看着他道：“肖衣师兄，你怎么知道？”
“这个叶未双还没有动呢，先前不是还伤了宁无珏？”
“要败，”肖衣再次说了一遍，“叶十九不是不动，而是动不了。因为他也听懂了宁无珏的琴。”话毕，肖衣的脸上露出了深思之色。
观台的另一头，几个身穿青衣的男女并肩站在一起，略带了几分惊异看着场下。
“没有想到这个击退过肖衣的叶十九竟然还真有几分能耐，居然能让宁师兄拿出《春雨》。”
“《春雨》虽非阁内榜中之曲，却因其缠绵无断也排行靠前，十分棘手。且宁师弟苦练这首曲子十余年，得其精髓，无人堪比。这小子纵然有诸多手段，也没什么希望了。”
“只是……这明明是一个云霞峰的弟子，怎么能听懂宁师弟的琴音？”
“没有进过音阁化音池洗炼，人体生来无法听懂这等玄妙的音律，除非天地灵气，花草兽妖……”
叶未双站在那阵琴音缭绕的囚笼之中，神色僵硬，汗如雨下。他沉默了很久，沉默了一整个《春雨》的前奏。如果在雨落之前他还不能动，他就再也无法动了。
宁无珏似乎察觉到了叶未双的意图，阴云愈发压抑浓郁起来。带着灭顶的警告。
叶未双的全身都震颤起来，骨骼在血肉里嘎吱作响。
接着，所有人都看到他的脚尖缓缓地抬起，脚跟磨擦着地面的灰粒，极其缓慢地、向前挪移了半个脚掌。
叶未双周身仿佛刹那之间失去了所有压力，他的双唇缓缓吐出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原来只要记得我还是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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