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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终了,清琼只觉得心里犹如一片死灰。清珏是否能够体谅自己,似乎也已经没有那么重要。她能够做的,甚至本来是不能够做的都已经做完,其余的事情,也就都随天命去就是。清琼将玉箫放在清珏手中,最后看了她一眼。清珏的脸上说不出是什么神情,她看不明白,也不想再去深究。清琼转身离去,心里只是想,这韩丞相府,她也不该再留了。或许她的余生,就会像在玉晖峡诀别之后的那些日子,孤身来往。只是这一回,她再也不知最后会归去何处了。
清琼离开之后,韩劲节也出了半晌的神。这个忽然来到自己眼前的女子,打破了自己所有的布局。只是他却不能不佩服她的勇气和决断。这是他精心筹谋的棋局中出乎他意料的一枚棋子,这一局,到底是他输了。其实这么多年,他自己以为掌控了人心,却始终忘记了重要的一点,心意有时连那人自己也都未必明了,却在最为紧要的时候显露出来,改变了所谓的定局。
韩劲节望着远去的清琼的背影良久,又转过眼凝视着清珏。她在府里的这些日子,安静得像是一个昔日的影子,让他几乎忘了,她当初是在怎样得混乱里,孤身一人站在自己的门前。她并不属于这里,尽管他将她仔细收藏起来,就像收藏着那些旧年的字画,不为外人所知。可是谁又知道,她会不会在某一日,做出改变他的棋局的举动呢?就好像当年,她的母亲曾经做过的那样。
韩劲节又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他并没有看清琼,也没有看自己,只是一直凝望着手持玉箫,低头不语的清珏。信知的眼神叫他觉得陌生,却又叫他觉得熟悉。那是在劲节身上不曾出现过,却在无数人,包括自己的脸上出现过的的神情。韩劲节心里长长叹了一口气,也不招呼一声,便转身离去了。往后的事情,他也无能为力。纵然他布下天罗地网,这世上的事,终究不尽如人意。如此想来,倒不如随他们去罢。他只能等待,看着这夹竹桃花下的相逢,这一回会是怎样的一个结果。
清琼一路往自己的居处走,只觉得暗夜之中,有无数双眼睛正在看着自己。清琼假作不知,走过丞相府的小小莲池,独自走上小小一座白玉拱桥,俯身下忘,只余残荷枯梗,在月光下显得身影瘦削诡秘。忽然一阵风动,岸上的银杏树那羽扇一样的叶子纷纷而落,在水上荡起一片片的涟漪,又随波渐渐远去。清琼觉得身上一阵寒意袭来,忍不住站了片刻。原来秋已经这样深了。
清琼抬头望着夜空,风送云至,原本明澈的月也被挡住半边,在云朵边上勾出一线亮白的边。地下自己的影子也模糊了,只看得出影影绰绰的一个轮廓。风一阵一阵地紧了起来,清琼抬起手环抱双肩,却还是挡不住这样的冷。就连四周的香气也是冷的,枯荷的气味,衰草的气味,还有更远处初开的菊花香,渗在这凉风里,带着水汽,沁着月光,叫人周身都觉得冷。
清琼又站了半晌,只觉得这样的冷,倒叫人觉得心里平静了许多。忽然想起了一句,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这样的句子,也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就好像每一字,都刻在自己的心里。事到如今,她终于能够对自己坦言,她从不如自己想象的坦荡潇洒。每一个独立中宵的夜,其实都是难捱。清琼心里苦笑,就算承认了这一点,又有什么用呢?日后还有无数个这样的夜,只是她再不要为了谁,独立中宵,只余自苦。这一夜冷得透了,或许从此以后,她就能清醒起来,就当做大梦一场。
忽然水上传来一阵笛声,伴着寒香冷月,在寂静的夜里向自己袭来。所吹的曲子并不合景,乃是一曲梅花落。笛声舒缓平静,似乎如这清风明月一样,分明就在眼前,却又无迹可寻。清琼一听,却整个人都怔住了,站在桥上循声远望。面前的轻纱遮蔽了视线,她急切地将面纱卷起,却只见月下寒塘,枯荷寂寂,隔岸树林幽深,树影森然,丝毫不见吹笛的人的踪影。
但她知道那是谁。他就在那里,在对岸的某一处,在月光投下的暗影里吹笛。吹得不是踏莎行,而是梅花落。清琼不知这意味着什么,只觉得心跳得厉害,却又无法思考。她独自站在桥上,几乎觉得浑身发软,双手扶住玉阑干,仍旧觉得无力支撑。她从不曾觉得如此软弱,生死一线的时候,她也不曾如此。像是期待,又像是恐惧。这两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叫她不知如何是好。
笛声忽然停了,像响起的时候那样突然,忽然就消失在了夜风里。还是那般的月色,那般的寒香,那般的树影,却不见了笛声。夜那么静谧,就连自己的呼吸也听不见了。清琼明知道这夜里藏了许许多多的人,可不知为什么,他们都不曾说话,不曾走动。就像是他们和自己一样,在等着这笛声重新响起来。可是过了许久,却仍旧是一片岑寂。荷塘四周没有任何声音,只有风将树叶卷起又落下,落在她脚边的细微响动。
还有一个声音忽然在背后响起,“跟我回去罢。”清琼一震,却不敢回头看。她知道他在自己身后,就像这笛声一样,忽然就来了,在自己最意想不到的时候,可是她不敢回头去看他,唯恐一回过头去,他就会像笛声一样消失不见,像出现时候一样突然。她不回头,只是颤抖着问,“去哪里?”
身后的人沉默了良久,在她几乎以为他已经走了的时候,她听见了两个字,“回家。”她无法形容自己听见这两个字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倒是不可置信更恰当些。分明听得清楚,却以为是幻梦。她终于忍不住回头去看他,他就在那里,在自己面前,神情平静地看着自己。就好像之间得生离死别,都只是自己的幻觉。他瘦削了许多,和以前不太一样,眉眼间的神色不再是曾经自己熟悉的惘然,更多了几分坚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