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 第一场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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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不能动怒的天神
诸比丘!世间有一类之比丘,于诸善法,有速谛察忍,又具受持所闻法质,又能观察已受持法义,又知表意、知本文、行法随法,又调善言词,善良语音,成就圆满、流畅、无过、无脱、能知义语,又示现同梵行,劝导、赞励、庆慰。
——佛经《增支部》《阿修罗品》
第一场阿修罗道
香樟树下,阳光形成的斑驳树影如金片般闪动;草地的绿如此之浓,以至于姑娘们的裙角都染成蛋青色;微风吹动喷泉吐向天空的水珠,它们飞花溅玉一般散开,落在路过的每一个同学身上。
时值课间休息时间,校园里人来人往,嬉闹声不绝于耳。
自大学毕业以后,欧阳晴很少回到校园。试想想,从18岁进大学,熬到26岁博士毕业,居然在同一个地方呆了8年!她一度无比憎厌学校,尤其无比憎厌母校。
再工作两年,转眼“二八”,好好一个少女,直接熬成老姑婆。
小时候觉得三十岁就可以去死去死的欧阳晴,赫然发现自己就要到“去死去死”的年纪,却还什么都没有做。
甚至连一场像样的恋爱都没有谈。
读书的时候,她一根筋,就只是读书,学问是长了,事业倒也做得顺利,可是心头遗憾到滴血,无人知。
所以更加投身工作。
反正不能失去更多了。
她读心理学,比谁都清楚自己。
无比倔强地拒绝,往往因为不能够再失望。死不认帐,往往因为生气。
生所有人的气。
你们!男生!眼睛瞎了吗?你们看不见我貌美如花?你们看不见我温柔似水?你们为什么不追求我,苦苦拉住我的石榴裙,天天吟诵莎士比亚十四行诗?
想到这里,她兀自一个人坐在教学楼前的台阶上笑起来。
因为约在校园见面,她特地把头发扎成马尾,肩上斜挎一直大学时代就背的大包包,白衣布裤平底鞋。骤眼看,倒也与一般大学生毫无二致。
输人也不能输阵!她看着周边青春逼人的少男少女,假设自己只有18岁。
错有错着。因彻夜工作早上起晚了,害怕迟到,她不敢开车,搭地铁然后一路狂奔过来,若穿的是高跟鞋,恐怕要上隔天校报头条。
她一边兀自笑着,一边咬着便利店买来的鲔鱼三明治当早餐。失心疯了你,欧阳晴,谁说你貌美如花温柔似水?你要才没才要貌没貌,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
突然一个颀长的身影走向她,在离她没几步的地方停住。
欧阳晴逆着光看过去。
他至少185公分高,白衣布裤,不长不短的头发被阳光染成金色,在微风中飞扬。他一只手把书包扛在肩上,另一只手插在裤兜,闲闲适适地站在那里,望着欧阳晴这个方向。
等眼睛一点点适应了逆光的黑,欧阳晴总算看清他的脸。
阿修罗啊。
她像是被定身魔咒禁锢了身体和大脑,措手不及。
如果柏原崇和李钟硕合体,大概就会长成这样。
他有一张好看到简直不合理的脸庞!
他的脸型是刚毅和柔美的完美结合。高高额角,两鬓延伸到下巴的那根线条让人想伸手抚摸。他的鼻梁高挺,上唇微微上翘,下唇丰厚,眼睛明亮而清冷,眼角似乎蕴着笑又似乎蕴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忧伤。
这张脸,配合着颀长健硕的身形,整个美到几近妖异。
更奇怪的是,他静静地站着,却似有股子杀气,混合着性的魅力,如同美洲豹一般,优雅、冷峻、随时能够把人撕咬成碎片。
欧阳晴发愣半晌,头皮的酥麻感觉终于一点点消失后,才发现自己含着满嘴三明治都忘了嚼。莫说这个,全身上下每寸血肉这时候才逐步恢复知觉。她刚准备把东西收一收站起来,他却突然转身,反方向离开。
“喂!是沈零吗?”欧阳晴胡乱把包理理,追上去,“你等一下!”
阿修罗像是没有听见,继续走。
他走得太快,步子太大,欧阳晴一路嚼着食物,一路小跑,却仍没法短时间追上他。四围的同学纷纷闪避,窃窃私语。
活脱脱就是校草被平凡女穷追猛打的戏码。简直狼狈透顶。
终于她能够把手拍上他的肩头,“喂!你!站住!”
他这才站定,转过脸来。
她匆促咽下食物。不知是因为跑步的关系,还是狼狈的关系,近距离下猛然再看他那英俊到极致的脸,几乎没有晕倒。
“什么事?”他问,直视她的眼睛。
美色,令人目眩神迷。
对这句话嗤之以鼻的人,一定是没有和真正的绝色照面过。
欧阳晴从来都没有发现自己如此好色,直至今天。
她几乎没有办法看他,一旦看了,又几乎没有办法把眼睛挪开哪怕一寸。他不说话的时候,她迷恋他的眼睛,那里似清澈又似深不见底,似无情又似深情;他说话的时候,她迷恋他的嘴唇,那里仿佛是他身上最柔美的地方,不停散发着妖异气息——“来,吻我”。
她只能看一看他,马上又强制自己转过头去,故作镇定。
大江哥说什么来着?
——但是,小晴,这种可能性很低。如果你认识阿修罗的话。
——他是一个沉默、低调的孩子,看起来并不是擅长演戏和喜欢演戏的那种人。
我的妈呀大江哥,你的措辞真是谨慎到家了。
面前这个花般美男,何须演戏,他只要一个眼神,都胜过无数演技好吗?
欧阳晴闪躲着他的直视目光,磕磕巴巴地问,“那个——我——你——难道你不是沈零?”
“我是。”
“我们不是约好了吗?你为什么躲开?”
他冷冷回答,“因为你看起来并不像我可以信赖的人。”
欧阳晴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都算够没心没肺、说话直接的人了,没想到阿修罗更甚。
好吧确实,从刚刚开始,她就持续的以最丑最蠢的样子在他面前出现。可是?
她内心的骄傲有点被激怒。一时间她忘记了他的魅惑,同样以直视回敬他眼底,微微笑道,“如果光是看一眼,就能够对人进行准确判断,你又何须寻求心理咨询?”
他微微一愣,深邃眼眸里添了几丝涟漪。
“我的事,你都知道了?”
“是。”
“你不害怕?”
“是。”
沈零不再说话。他望向远方,过许久,才冷冷地道,“没有用的。”
“什么意思?”
沈零没有理她,转身要走,欧阳晴抓住他手臂。
“喂!”
他的手臂坚实得像石头,看起来细长却肌肉分明。欧阳晴暗自叹口气,这种皮相,纵使虚妄,也是每个人——无论男女——都梦寐以求的吧。
沈零就这样背对着她,回答道,“你要拯救我梦境里的那个将死之人吧?没有用的,即便我画出画像来,你准备把画像发给警方吗?还是你要自己找到这个人,大声告诉他:小心,你要死了?”
他的声音里,始终饱含戏谑,却泉水汩汩、小溪潺潺般如有回声,比常人来得更好听一些。
欧阳晴看他没有转身的意思,老实不客气地走到他面前,再度抬起头直视他双眸。
“谁说我要拯救什么?你以为我关心那个倒霉蛋?”
他戏谑之意更甚,“那么你预备要拯救我?”
“不,我毫无此意。”她终于看到他的眼中出现疑惑,心底居然涌起有如得胜一般的感觉。“我只是你的心理医生,我的职责不是拯救任何人包括你,研究患者心理疾病才是我的职责。”
她故意把“患者”“疾病”两个词说得无比清晰。
“是吗?”
“是。”欧阳晴还是以简单一个字,果决回答他的反问。
沈零再没质疑,只是垂下头看向什么地方。一缕刘海垂下来,阴翳覆盖在眼皮上,令他的脸部轮廓更加立体。欧阳晴不由自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自己的手竟一直握住他的手臂没有放开,像个贪恋**的登徒子那样。她赶紧松开手,突地心跳加速,好不羞赧。
他继续往前走,这一次,步子慢下来。
欧阳晴跟着他亦步亦趋,来到花坛边长椅上坐下。
他长手长脚,占去长椅的大半位置。欧阳晴靠着他坐下来,总觉得太近,似碰到又似碰不到,他的热力源源不断传过来,皮肤上像要燎出血泡。
“可以告诉我,关于你的第五个梦了吗?”她问。
沈零沉吟半晌,才缓缓道,“你真的是医生吗?”
“什么?”
他侧过头来凝视她,“你真的是医生吗?没有办公室,随便就按我的意思约在学校见面,没有助手,邋里邋遢——我为什么要信任你?”
欧阳晴声线提高八度,“什么?嗳,你很无礼耶!”
沈零不依不饶,“还有,我应该怎么付给你费用呢欧巴桑?”
他的声音戏谑而冷淡,欧阳晴怒极反笑,腾地站起来,“有没有办公室或是助手,对于解开你的梦境,有帮助吗?”
她背转身,气得发抖。完蛋,从小到大就不会吵架,早知道练习一下。
随便?邋里邋遢?她真想拂袖而去,一口恶气又咽不下,刚举步就停下来,“因为我的病患多数是小孩,且通常异于常人,所以我需要——我也愿意迁就他们上门诊疗;还有,很显然我如果打扮得像穿普拉达的恶魔那么时尚,不会比‘邋里邋遢’更合适!”
走一步,又停下,转回身瞪住他。“还有,你不知道吗?从我出门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开始计费了!每半小时500元,”她看看腕表,伸出手掌,摊到他眼皮底下,“一共一个半小时,1500元。你是预备刷卡还是付现金?”
沈零的目光在她手掌上伫留数秒,继而沿着她的手臂游走到脸庞。欧阳晴感觉他的目光像是激光束,一股灼热贯穿半边身子。
可是待他们对视,她才发现他的目光并无热度,甚至冷得像冰。
欧阳晴毫不示弱地看回去,手臂依旧伸得直直的。
臭小子刚刚说什么?欧巴桑?
气死我了。你要是真敢现在给钱,欧巴桑马上就跟你同归于尽。
沈零纹丝未动,就这样微微仰着头,眼神冷漠如冰,嘴角挂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说道,“鱼缸。”
欧阳晴愕然,“什么?”
真是蠢到家了,今天。问了无数次“什么”。
沈零重复一遍,“鱼缸。”
“鱼缸?”欧阳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我推开小门,把一个妖精的头按在鱼缸里,淹死了她。”
欧阳晴顿时明白过来,赶紧收回手,重新坐下,“你是说第五次梦境杀人?”
沈零没有作声。
欧阳晴端详他平静如镜一般的面孔,想起大江哥的那句话。
——他的情绪简直可以用“恐慌万分”来形容。
恐慌——万分吗?
五年前他还是孩子,现在已经长大,欧阳晴从他的脸上,找不到任何“恐慌万分”的蛛丝马迹。
那种头皮发麻的感觉又来了。莫非她看漏了什么东西,或者,她的内心比表象更邪恶,为什么不但找不到“恐慌万分”,反而觉得沈零甚至有些得意呢?为他具备梦中杀人的能力!
欧阳晴再度探出手,捏住沈零的手臂,稍稍用力,“够胆听我说几句话吗?”
沈零不置可否。
欧阳晴清清嗓子,“1984年某天,美国一个叫詹妮弗的女性被强暴。她迅速报案并画出了疑犯肖像。警方根据她的口供和肖像锁定了一个叫科顿的人。詹妮弗面对科顿后指认他确实就是那个坏蛋。然而与此同时,另一个叫作博比的人,夸口说强暴案是自己犯下的。詹妮弗看过博比后,否认曾经见过他,并维持原有口供。那个最初被她指认的科顿被判终身监禁两次,送进监狱里服刑。”
沈零静静听着。
欧阳晴继续道,“直到1995年dna技术得以应用,这个强暴案才真相大白。真凶确实是那个夸口的博比,而此时科顿已经坐了11年冤狱。警察再次对詹妮弗进行讯问,她非常懊恼,也非常吃惊于自己犯下如此严重的错误。”
沈零冷哼一声,“你究竟想说什么?”
“在我们心理学界,科顿事件反复被提及。我们随时需要告诫自己:不要过分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不要过分相信自己的记忆。”
沈零皱皱眉,“你是在指,我的梦境不可靠,我对于梦境的回忆更不可靠?”
真聪明。欧阳晴愣一愣,嘴角扬起,“虽然有些刺耳,不过,我确实是这个意思。”
沈零抓起书包,起身告辞,“再见。”
“喂!”欧阳晴有些气恼,“你这个家伙!”
沈零头也没回,“我要上课了。下课后,那边茶室见。”
欧阳晴凝望他远去的背影。如初见他时一样,颀长、瘦削,却有着匀称的黄金比例。这是一个介于男人与男孩、天使与恶魔之间的人。
大江哥称他为“阿修罗”,真是恰如其分。
可是,在他背影消失之后,压抑许久的挫败感终于涌上心头。
这算是什么?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奇怪的医患关系。在阿修罗场里,自己反倒像是跳梁小丑,阿修罗端坐其中,气定神闲:来,试看看你能做什么?
她转身反方向走开。
她没看到沈零一转过街角,就接起手机。这是来自江可荣的越洋电话。
“见过面了?”
“嗯。”
“所以?”
“真是跟你风格迥异。”
“哈哈,我知道你会这样说。相信我,她是最棒的,超过我。”
“是吗。”沈零说这两个字的时候,丝毫没有掩藏语气里的轻蔑。成年人的世界真幼稚,自以为是到极点,指着桑树骂桑树都听不出来。
“所以,你不打算转到她那儿了?”
“也不是。”
“嗯?”
“可以试试吧。”沈零伸出右手,按住还留有欧阳晴余香的左臂,仿佛她的手还握在那里似的。
江可荣吗?即便江可荣不去美国,沈零也不会在他那里逗留更久了。
他也许是上海最贵最负盛名的心理医生,但在阿修罗面前,也不过是手下败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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