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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贵妃面上含笑,正转着心思,忽闻一声疑问:“贵妃莫非无意于皇后之位?”众人一惊。忙齐声道:“见过公主殿下。”
一身貂裘的女子,正是完颜雍的嫡长女。豫国公主完颜阿蓉。她虽瞧不起张贵妃,却更厌恶歌宛和完颜亮。不想路经此地,正巧遇上妃嫔们集体抨击歌宛,又瞧见太医手中的汤药,不禁动了一个惊人的念头。
张贵妃听了完颜阿蓉的话,心中不免一惊:是啊,我早该想到,郎主即位已有四月,只追封了乌林荅氏为昭德皇后,却迟迟不再立皇后。起初以为是郎主对乌林荅氏情深意重,不愿再有人填房,而今认真想一想,郎主一直留着中宫之位,莫不是为了元妃?
这可不行!
我张月昭服侍郎主将近二十年,为郎主生育两儿一女。她元妃人老珠黄,又是前朝宠妃,凭什么和我争皇后之位!
完颜阿蓉见其神色已变,双手背后,绕太医走了一圈,状若无意地说:“要是本宫往汤里投毒,你们会觉得本宫心肠歹毒吗?”
完颜福显惊道:“公主,此事不可独断!”
张贵妃哼笑道:“公主是昭德皇后的爱女,郎主唯一的嫡女,难道郎主会为此惩罚公主吗?”
完颜阿蓉看了眼完颜福显,轻蔑地说:“本宫不像尔等,只顾明哲保身,敛财升官。本宫是为大金除妖,尔等还敢再有异议?”
众人噤声,俱都幸灾乐祸地瞅着完颜福显。太医六神无主,额上的冷汗一滴滴渗出,双手颤抖不停。
完颜福显顶着压力,暗忖道:公主说得有理,这元妃确实过于狐媚,实乃大金之患。且我曾得罪于她,一旦她掌权称霸后宫,必然会借机收拾我。
耶律元宜便是活生生的例子啊!
元妃特意叫我送参汤给他,莫非正是要害我的前奏?
如此一串心思转下来,完颜福显狠了狠心,拱手道:“臣完颜福像但凭公主差遣。”此话一出,躲在树后的一个小宫娥骇然失色,急忙向仁政殿方向跑去。
刚出了内宫,小宫娥便和人撞了个满怀,抬头一瞧竟是太子完颜允恭,当即失声叫道:“太子殿下不好了!豫国公主和张贵妃要毒杀元妃娘娘!”
允恭吃惊道:“竟有这等事!”小宫娥急道:“太子殿下再不去就晚了!”允恭点头道:“你快去禀报父皇,本宫前往泰和宫阻止!”说罢又迟疑一下,神色凝重地说:“不必去告知父皇了。”
小宫娥十分不解,怔怔地点头。允恭又唤近侍上前,低声耳语了几句,方才朝泰和宫疾奔而去。
此时,太医已端着药进了泰和宫,药中既有红花又有鸩毒,任何人喝下去必死无疑。茗儿见太医过来,引着太医往殿中去。歌宛闻着药味难受,捂着口道:“本宫又没病。拿药来作甚?”
茗儿劝道:“娘娘,您可别讳疾忌医,赶快趁热喝了吧。”
歌宛苦着脸,只好伸手去端,闻到复杂的药味,又是一阵猛烈的干呕。茗儿心下一震,脱口叫道:“娘娘,咱们先前只当是娘娘月信不调,今日看来娘娘莫不是有喜了?”
歌宛脸色怔怔,下意识地抚摸小腹。欢喜道:“你言之有理!本宫是不是有喜了!本宫又怀了郎主的孩子?”
太医心中苦涩,见元妃兴奋至此,不禁颇为动容。他自然知晓。元妃口中的郎主,是已故正隆帝,而非当今圣上。元妃身怀遗腹子,竟如此高兴,可见她对正隆帝情深意重。丝毫不想再继续当今上的宠妃,着实令人唏嘘啊。
歌宛见太医发愣,急切地说:“太医,快来为本宫把脉。”话刚说完,却是猛然一惊,警惕地瞪着太医。护住自己的小腹。
太医见其一副护雏姿态,愈发不知所措,心虚不已。歌宛惊疑地望了眼茗儿。不动声色地放下药碗,淡淡道:“太医,本宫要你如实招来。”
太医本就心生动摇,被歌宛这样一问,当下跪地痛哭道:“娘娘饶命。老臣被逼无奈,实在无路可走啊。”
茗儿大惊道:“莫非汤药中真有蹊跷?”
太医连连叩首。将事情和盘托出。歌宛气得牙痒痒,抬手就要摔碗,“好一个完颜雍!好一个完颜阿蓉!”
茗儿急忙阻止道:“娘娘息怒,摔碗不是办法,好在太医良心发现,尚未酿成大祸。娘娘不如将药倒掉,假装已经服下,晚些再想其他法子吧!”
歌宛微一思索,点头应允,吩咐茗儿将汤药倒掉。太医擦一擦冷汗,大松一口气,并做好了回家自尽的打算。
完颜允恭气喘吁吁地赶来,见太医端着空碗出来,大叫一声倒在地上,口中不停地说:“迟了迟了……”
太医望了眼四下,赶紧去捂允恭的口,压低声音说道:“太子殿下,娘娘还活着,请太子殿下想方法送娘娘出宫。”说罢,为免引人注意,疾步离开。
允恭又惊又喜,从地上一跃而起,见周遭有宫娥窃窃私语,随口道了句:“本宫不慎跌倒,你们就这么爱看笑话?”
宫娥们哄笑一声,抛媚眼道:“殿下今日又来看元妃?只怕殿下还是进不去哦。”允恭轻笑道:“本宫就不进去了,不过想请姐姐们帮我向元妃问安。”
此话一出,宫娥们争相点头,转身就进了仪门。确定歌宛安然无事后,允恭来到泰和宫附近的一座亭子,静静等候夜晚的来临。
且说完颜阿蓉等人,一直不见消息传来,心中不免焦急。张贵妃惴惴不安,耐不住性子,问道:“公主,可能元妃已经毒发身亡,只是没有被人发现,不如派个人以公主的名义去看看?”
完颜阿蓉道:“不急,此刻派人去了,无疑是不打自招,过于惹眼。”
转眼间,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宫内人心惶惶,各怀鬼胎。完颜雍处理完政事,见太医和完颜福显迟迟不回禀消息,微微感到纳闷。正要亲自去瞧,门外进来一个内侍,慌慌张张地说:“启禀陛下,不好了不好了,泰和宫出刺客了,出刺客了!”
完颜雍惊道:“刺客?”说罢不再询问,提心吊胆地往泰和宫去。
而此时,皇宫西门玉华门,一辆马车飞奔而出。守门卫见驾车的是太子侍从,便未仔细检查,放马车过去了。
茗儿大呼幸运,握着歌宛的手窃喜发笑。歌宛虽松了一气,心中仍然七上八下,担忧道:“允恭如此帮我们,我实在过意不去,万一他因此受惩罚,甚至革去太子——”
茗儿截道:“娘娘,您别担心了,太子是德行才华出众,完颜雍不可能轻易废掉他的。”歌宛慢慢闭上眼,颔首道:“只能祈祷了。”
原来允恭先借题发挥,以目无尊卑之罪将完颜福显等禁军将领绑了起来,削弱禁军的力量。接着又派手下扮成刺客,闯入泰和宫制造混乱,用以引起护卫宫人的注意,最后趁乱将歌宛茗儿送上了马车。
完颜雍却不傻,在发现歌宛不见后。很快明白了一切。
面对震怒的父亲,允恭并不惊惶,自觉地跪在地上,等待惩处。
完颜雍见儿子如此,心下又是喜欢又是气恼。喜欢的是,儿子天性纯良,敢作敢当,将来必成明君;气恼的是,这个不孝子,竟然背着朕耍把戏。放走了朕恋了三十多年的女人。
他缓一缓气,低头饮了一口茶,尽量平和地问:“告诉父皇。为何要冒着被废黜的风险帮元妃逃走?”
允恭抬起头,直视完颜雍的眼睛,问了句:“父亲可还记得母亲?”
完颜雍一愣,双眸中渐渐浮上几丝温情,淡淡道:“你母亲是朕唯一的妻子。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女人……能像她一样毫无保留地待朕……”
允恭又问:“母亲是怎么死的?”
完颜雍心口微疼,不愿再去回想。允恭直起身体,紧跟着道:“母亲是为父亲的尊严,是为清白贞洁而死。儿臣记得,父亲当时流泪了,说不曾想过母亲柔弱的外表下。竟藏着一颗如此刚烈的心……而今日的伯娘,与当日的母亲又有何分别?伯娘只是个妇人,她和母亲一样重视贞洁。死心塌地地追随自己的丈夫。父亲能被母亲的节烈和爱意感动,为何又要对另一个情深意重的节烈女子苦苦相逼?”
完颜雍大为震撼,耳畔仿佛有无数口钟鼓同时敲响,令他思绪混乱,一时难以回过神。允恭颇感欣慰。放缓了语气,继续道:“儿臣相信。父亲恋恋不忘的,乃是儿时的伯娘。儿臣更相信,倘若父亲强行留伯娘在身边,绝对不会感到舒心快活。因为伯娘永远不会真心真意待父亲,永远只会强颜欢笑……最终郁郁而亡……”
良久,完颜雍微微挥手,嗓音暗哑地说:“下去吧,朕想独自静一静。”
与此同时,歌宛的马车停在了离京城七里远的地方,车夫请她和茗儿收拾行囊下车,转乘另一辆马车,以防追兵。歌宛连声道谢,怀揣着行囊走向十步外的马车,却惊见帘子一跳,跳下来一个几乎快令她晕厥的人。
“羊蹄……”
她泪水直涌,丢掉行囊,疾步扑了上去。羊蹄展开双臂,亦紧紧地搂着歌宛,激动地唤道:“宛娘,宛娘……”
歌宛泣不成声,捧着羊蹄的脸来回摩挲,难以置信地问:“你真的还活着……你可知宛娘找你找得好苦……告诉宛娘,你究竟去了哪儿……现在又为何出现在这儿……”
话说完,只见羊蹄身后竟跪着一人,正是当初骗她南下的芹香!
芹香见歌宛发现了她,跪爬上前,愧疚地哭道:“娘娘,芹香不是故意要骗娘娘的……芹香有苦难言啊……”
歌宛抹了把眼泪,急忙俯身扶她,安抚道:“好了好了,我都明白,快起来。”
羊蹄朝后望了眼,跟着道:“快上车吧。”
马车很快启动,一刻不停地向东奔跑。车舆内衣服干粮应有尽有,看来羊蹄是做了充分的准备。歌宛依旧拉着羊蹄的手,疑问道:“莫非是允恭通知你们来接我的?”
羊蹄笑道:“正是太子。”说着,他目光落在歌宛的腹部,欢喜地笑问:“听太子说,宛娘又怀了小宝宝?”
歌宛笑“嗯”一声,转而又担心道:“宛娘年已过四十,怀胎着实危险,只盼一切能顺顺利利,再也禁不住风浪了。”
羊蹄握紧她的手,郑重地说:“宛娘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宛娘的。上个月我已将秀娥姑姑送去了安全地带,并为她打点好了今后的生活。接下来,我想带宛娘去高丽找弟弟,等找到弟弟,再作打算。”
歌宛闻言,动容地说:“难为你了。”
说毕,她拉住茗儿和芹香,慨然道:“无论作何打算都好,只要你们都陪着我,宛娘就高兴……否则,我孤身一人,无论如何也活不下去……”
晨曦温暖明朗,昭示着腊尽春回,万物复苏。金灿灿的阳光洒落大地,皇城沐浴在一片祥和安宁之中。连绵起伏的琉璃瓦,流淌着耀目的如水金光。巍峨高耸的端明楼顶,静静伫立着皇城的主人,金国新一任掌舵者,世宗完颜雍。
俯瞰着巍巍皇城,完颜雍不再心潮澎湃,不再觉得快意无限。天地辽阔,河山大好,于他却是:
望云云远去,望鸟鸟飞绝。
这辈子,最大的赢家,究竟是他,还是完颜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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