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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平日里与老师谈论洋务事宜时,亦曾说起过这壬午兵变……”,任令羽容色雯和的侃侃而谈,“老师亦曾说季直兄所献的《善后六策》,实为老成谋国之言!”
“哦?”,张謇目光一闪,旋即又转为浓浓的讥讽!
“在下还是第一次听闻李中堂对在下的《善后六策》还有如此考语。”,他抬眼望向任令羽,眼中的鄙夷更浓:“原来中堂大人对于在下的安抚三韩之策除了那多事二字之外,还有这样的赞许……”
任令羽淡淡一笑,对张謇明显形之于外的讽刺与不予置信完全不以为忤。
当年壬午兵变,张謇经吴长庆向清廷献《善后六策》,其中所举的或将朝鲜直接吞并为中国一行省,或直接大举驻军以全面控制之等策略,对于抑制日本经由朝鲜半岛向大陆进军的战略谋划,的确有釜底抽薪之效……
只可惜,他献策的对象,乃是清廷……
“当年收到京师转发而来的有关《善后六策》的邸报后,中堂大人在给朝廷的回奏中的确用了多事二字。”,任令羽容色平和的侃侃而谈----李鸿章以“多事”二字为由拒纳张謇之策早已是有了定论的公案,对此他也不打算多加置喙。
要说服一个人,除了直抒胸臆之外,有时候还可以旁敲侧击。
“这是早已人尽皆知的事,只不过……”,任令羽微微一笑,略顿了下后继续道:“怕有些话,是张兄所不知道的。”
张謇脸上神色不变,只是微微蹙了下眉头,略略透出了他心中的好奇。
“中堂大人曾对在下言道---知易行难。”。任令羽目光炯炯地望向张謇。“说此四字正好用来评点张兄地《善后六策》……”
他话音未落。对面地张謇已有了反应----他地嘴角微微抽动。眼中也透出了些许怒意。
“张兄稍安勿躁。且听任某把话说完。”。任令羽将手虚按了下。这才继续道:“中堂大人曾说。《善后六策》皆为良策。只不过……”
“若要化朝鲜为我中华之郡县。他无此权!若要驻重兵于朝鲜。他则无此力……张兄彼时就在吴筱轩军门幕府之中。于我北洋水陆二师当时地兵力。想必张兄心中自然也该有笔帐。”
“张兄地六策皆为良谋。”。任令羽满面诚恳地望向已露出深思之色地张謇。“中堂大人不纳而用之。实在是非不为也。实不能也。”--张謇脸上地神色一时间显得颇为复杂。遗憾、失落、感慨……一时间百味杂陈。过了片刻。他才长长地吁了口气。说道:“都是快十年前地事了。难得中堂大人和任大人都还记得……不过……”
他神色庄重地向任令羽拱了拱手:“张某此时已入翁师傅门下。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对于任大人地知遇。在下也只有心领了。”
“惟祝任大人此行能当真购得几艘上好兵船来,即可壮我海军,又能助任大人一路青云。”,他的话语颇为诚挚。目光中也透出浓浓的真诚。
“多谢季直兄,待在下归国,自然还是要拜访的,只希望到时季直兄不要闭门谢客才好。”,任令羽也颇为正式的拱手回礼。
“那自然不会。”,张謇也淡淡一笑,“张某虽没有什么余才,但一桌薄宴还是摆得起的……若任大人当真来访,张某自当倒履相迎。”
“那便说定了。”。任令羽笑得很开心。
对于张謇此时的划清界限,早已在他意料之中----此人这时对翁同辈还尚存幻想,为人又是个认死理不认活人的,若能指望区区一席话就能让他改换门庭重归北洋,那也未免太痴心妄想了!
不过,只要他言语间还给彼此都留了余地,那将来就还有机会……
连老人家都说过----“轻工业不能忘记张謇”,这样的人才,自己自然要多加留意才行!别地且不论。单单张謇在甲午之后肯痛定思痛以求实业救国这一条。就足以让他任令羽使尽全力来把他揽入幕中。
十余日后,“伊拉底瓦”号客轮
焰腾腾一轮白日射在“伊拉底瓦”号客轮的后甲板上。把个柚木甲板晒得是焦热滚烫,一脚踏上去直灼得人心里发紧。原本是船上最热闹去处的后甲板也因此而显得人丁寥落,只有一个长衫男子带着一个一身短打地长随,正站在一顶遮阳伞下奋笔疾书。
当任令羽与严复一起带着张景星走到后甲板上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文大人。”,见写字的那个男子丝毫没有主动先打招呼的意思,任令羽微微一笑,便先对着那中年男子拱起了手。
那中年男子握笔的手微微的瑟缩了下,一双已略显浑浊的眼中也悄然闪过一丝惊惶----面对一个曾当众殴打过自己,且还放出过今后还要“见一次打一次”的暴徒,这样的反应也在情理之中。
“任大人、严大人”,文廷式颇为矜持地放下笔,只向任令羽和严复略拱了下手,便权作招呼了。
“没看到两位大人过来,未曾远迎,还请二位大人见谅。”,他言不由衷的道。
“文大人客气了。”,任令羽仍是那副笑容可掬模样,“你我此番有缘同行,也算是相交一场,又何必如此拘谨呢?”
他们自天津出发已经有十几天了,期间还在上海换了次船,如今更是已经搭乘这“伊拉底瓦”号驶到了公海之上。而在这十几日中。文廷式几乎每日都带着长随在自家的舱室内闭门读书,算起来,这还是自上海换乘以来,任令羽与他的第一次见面。
“谢任大人抬爱……”,文廷式干巴巴的道,他今日明显是刻意修饰过。一身靛青葛纱袍拾掇得干干净净,在腰间系一条玄色带子,一条梳得一丝不乱大辫子又粗又长,随便搭在肩上,看上去颇为精干利落,只略显灰败的脸色,稍微有些破相。
“任大人是在下的上官,礼敬同僚,这个道理文某还是懂得。”。文廷式继续道。
“那是,那是……”,任令羽一边信口应着一边走到了文廷式面前。他低下头微微打量了下文廷式刚刚写好的那幅字,明知故问道:“文兄在练字?”
“回任大人,正是。”,文廷式壁垒森严,守足了下级的本分。“哦……”,任令羽微微点头,随即突地一笑,说道:“久闻文大人乃是翁师傅地高足,那这字自然就是好地。只是不知……”
他笑得憨态可掬。仿佛像个全然无害的孩子:“……不知能否请文大人写幅字给在下?”
文廷式明显一愣,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龚九”,他回头招呼了下那个贴身长随,“替我铺纸磨墨。”
“不知任大人想要个什么字?”,一时间,文廷式竟生出了几分卧薪尝胆之感。
“不是给我的。”,任令羽微微一笑,“在下的字太差。故而想请文大人替在下给一位故去的老人写幅挽联,唐突了,还请文大人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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