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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后世所谓的杭嘉湖大平原,一眼望去,阡陌纵横,水道交织,采妍从小到大,从未见过这般风物,自然是大感新鲜,不肯再坐车,跳上马四下张望,喜笑颜开。回头看见冯虞面色淡定,还奇怪了。
“冯虞哥哥,这里好开阔啊,竟是没有一座山呢!你怎么没声没响的?难不成还到过这江南吗?”
冯虞暗自苦笑,到过江南很稀奇么?前生上大学便在南京,每年坐火车从这里来来去去也不只三两回了,更不用说工作后出公差、自助游,早已是江南走透透了。上海、南京、杭州、苏锡常……更不用说什么周庄、乌镇、同里之类的小村镇了。江南这一片,玩起来都能充导游了。只是如今,这话又当从何说起?
看冯虞没搭腔,似乎有什么心思,采妍还当他记挂着家中的生意,也就不再逗他说话,自顾自玩去了。
到了平原地带,路途好走了许多,人口也密集起来,这一帮随从可乐坏了。不说吃食住宿好了许多,单是集镇上的商户酒坊就够瞧够看的了。乌篷船、油纸伞、黄泥螺、绍兴酒、霉干菜、印花布、绿蓑衣……江南风光果然与八闽大不同。
平日里,一些检校缉事都要着便服,免得露了行藏。这回一出省,冯虞和一帮弟兄就脱下便装换上锦衣卫官服,这一身,有几个领回家还没穿过一回呢。十个兄弟一身褚红制服,腰配绣春刀,鲜衣怒马招摇过市,自觉得威风凛凛。冯虞服色又与别个不同,无翅乌纱,红色官袍,一马当先。沿途百姓避在两旁指指点点,却不知是羡是惧。对冯虞来说,偶尔抖抖威风也是一件快事,至于那些狐假虎威的勾当,却是做不出来。
只是行了几日,这般张扬戾气却已是消磨无几。没办法,置身这水巷人家,一桨绿波,听江南儿女吴侬软语,看粉墙黛瓦错落清逸,再是火爆性子也得消磨作绕指柔。尤其是梁裕,毕竟是一方镇守,所到之处迎来送往不绝,虽无“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的雅兴,却不乏“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的夜夜笙歌。身边随员自然也跟了沾光,一路的歌板华灯,风云奇气半消磨。
冯虞却喜欢在大队驻下之后,领着重拾粉黛的采妍,漫步寻常巷陌,在蒙蒙烟雨间共拥伞下,观小桥流水烟柳人家,或是随性寻一酒坊,看酒旗随风,听着窗外那“吱呀吱呀”的摇橹声。
“漫漫村落水流沙,清明初过已无花。春寒欲雨归心急,懒住扁舟问酒家。”冯虞立于西塘廊棚下,手抚鹅颈,忍不住闭目低吟。
“依虞哥哥,你作诗啦?很好听哦。”采妍倚着冯虞的膀子,满眼惊羡。
冯虞一笑,“这可不是我做的。是洪武年间‘吴中四杰’之一的高启,作的《咏西塘》。此处历来便以酒镇而闻名,所谓‘酌好酒,吟好诗’,当年高启乘舟过西塘,特地停下来寻问酒家,便有了这四句。”
“那是个大才子罢?”
“自然。此公年少时即有诗名,与当世之杨基、张羽、徐贲合称‘吴中四杰’。他的诗文取法于汉魏晋唐各代名家,不过才思俊逸,文风雄阔,倒不是那等生搬硬套泥古的。有人说,他的诗,可称我大明第一人。”
“这么厉害啊,那他做得大官了?”
“大官?呵,腰斩了。”
采妍大吃一惊,“这是为何?谋逆吗?”
“他能谋什么逆?不过是孤高耿介,洪武爷曾征辟他为户部右侍郎,结果高启固辞不赴,回青丘隐居,又写了些暗讽时弊的诗文,犯了忌讳,便被寻了个由头腰斩了。”
听到是本朝公案,采妍不敢再多问。可说到这种话题,两人终不免有些意兴阑珊,转身便要走。却听身后有一女子说道:“好个百户大人,却躲在此处讥谤先帝,忒过大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