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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又怎能做到将整个霍家赶尽杀绝?霍成君曾经说过,若是有一天他欠她一条姓名,那他需要用另一条生命来交换。
她说这句话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久到他其实并不愿意想起来。两人成亲的那一年,她随口而出的玩笑。究竟是一语成谶,还是早有预谋?
曾经的他以为只是一个玩笑,不清楚这句话是否有深意。若是她当真是早有预谋,那他大概明了这是一句很有先见之明的话语。霍成君用生命做交换,让他保一条霍家血脉。
这大概就叫做,不破不立。
霍成君在他眼里是个称职的皇后,在霍家人眼里应当也是一个值得骄傲的子嗣。
刘询起身,从椒房殿之中离开。这椒房殿的大门,在他踏出去之后,便被紧紧关闭。那门上‘椒房殿’的牌匾依旧闪耀,这是天下女子最想踏足之地,如今却仿佛被蒙上了一层阴霾一般。
刘询听着身后的关门声,他并没有回头。他的脚步停顿了下来,看向天边的明月。漆黑的夜色,一如既往的让他感觉到孤寂。
在这样的夜里,他才会到这椒房殿中。因为,无论她在世的时候,还是如今。只要是夜色降临,她都不会因为他在这椒房殿中停留。
他在椒房殿之中看不到她的影子,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晴天白日里,他从不会踏足这椒房殿半步。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好的妻子。
呵,这句话,他其实并没有资格去说。
因为他刘询,也从不是一个好的丈夫。
他或许是个还算贤明的帝王,是一个成功的父亲,却绝不会是一个好的丈夫。
“父皇。”刘奭早就从那间他居住了四年的院落里面搬了出来,此时他居住的宫殿与椒房殿相聚不远,偶尔也会过来走走。
霍成君身死,对他的打击不必刘询小多少。他甚至觉得,若是霍成君真的如同她表现出来的那样加害他反倒是好一些。至少,他不会再次体会至亲之人死亡的感觉。
他甚至如同许平君过世的时候那样,再次无法入眠。一日日盯着那再也不会出现任何人的桃树,直到他被刘询强制要求从那个院子里搬出来。看不到那棵桃树,他的情绪才稍微稳定了一些。
刘奭并不像刘询一样,生活痕迹之中处处都有霍成君的痕迹。但是,他确是一直受到了霍成君的引导。
无论是在学习法家思想,还是在习武射箭,耳畔似乎会下意识的出现一个人的声音。这倒也罢了,大概是因为霍成君最后教导的是他的为人处事,他几乎奉若圣旨一般。
无论是对什么人,他都下意识的会警惕。除了刘询之外,似乎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得到他的信任。没错,并非是无法得到他的信任,而是没有资格。
比不上霍成君的人,凭什么得到他的信任?!
刘奭心中有一个无论如何都走不过去的劫。那边是他服下·药物之后,口上说着对霍成君信任,但事实上他对霍成君还是不够信任。否则,又怎么会在梦呓时带着怨恨呢喃她的名字。
刘询曾经告诉过他,他的母后霍成君是一心求死。要真说她的死与谁有关,那也是与他刘奭无关,与他刘询有关。
他们父子,面临的其实是同样的槛。他将母后霍成君生死的原因安放在自己身上,刘询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他们其实不在意到底是与谁有关,尤其是刘奭他知晓与自己的关联不大。
但,那又如何呢?这是他们自愿过不去的劫,因为他们本没有走过去的想法。
似乎这样,那个人就能与他们联系的更紧密一些。如此而已。
刘询冲着他点了点头,他看向刘奭的视线,带着明显的珍视,就仿佛看到了一件自己保存了许久的宝贝一般。
这刘奭是他费尽心思教导的,他也一向看重。但是这样的眼神,却是在霍成君逝世之后才有的。这刘奭身边所有的老师都是他安排的,课程也多是他属意。但是刘奭日后要走的方向,却是霍成君推动的。
这让刘询觉得刘奭是两人打造出来的作品,结合了他与她的心思。这刘奭看起来,便比往常顺眼了许多。
而且,太子刘奭也当真是优秀。如今他已经开始接触大汉的事务,行·事格外的干脆利落。他对待大臣们也有一番自己的处事方法,除了稍微有些生疏之外,没有其他大的错处。
他与霍成君一起教导的孩子,自然不可能是残次品。若是刘奭真的无法让他满意,刘询觉得他可能会有毁了他的冲动。索性,刘奭极为优秀。
这样的视线刘奭已经习惯,他甚至有几分享受。他知道让刘询满意的并不是他本人,而是他身上存留的某些东西。如果是其他人,大概反感居多。刘奭却十分享受,他身上残留下的,是霍成君雕琢的痕迹。
“父皇来这里看望母后?!”刘奭看了一眼椒房殿的大门。事实上,他记忆中的椒房殿还是许平君居住在里面时的样子。母后霍成君去世之后,他的父皇便不会让其他的无关人员进入其中。
院落里面除了霍成君生前用的那些奴才之外,不会有其他人。椒房殿就像是一个牢笼,网住了那些奴才的身体,但是同样被束缚在里面的,还有父皇的心。
只有在朝堂上的时候,他的父皇才有几分意气风发的样子。其他时候见了,仿佛像是丢了魂一般。怕是,早已经遗落在了这椒房殿中。
刘奭现在称呼霍成君‘母后’,哪怕他之前称呼了她四年姐姐。在他知道她真实身份之后,便毫无心理负担的更改了称呼。许平君与他有血脉相承的情谊,霍成君于他是有培育的恩情。
刘奭始终觉得称呼‘姐姐’其实并不适合霍成君,他曾经想过称呼‘太傅’。但是太子的太傅,却从未有女人。如今这个问题便被无形间解决了,‘母亲’这个身份显得十分亲近,而且的确是能够教导他的人。
“嗯。”刘询回应了一句。他没有在意刘奭自始至终都没有对他行礼,视线将刘奭审视了一圈之后,终于移开。
重新迈开了脚步,刘询显然准备离开。不过在他走到刘奭身边的时候,突然止住了脚步。“霍念最近如何?”
刘询为霍家留了一线血脉,正确的说不只是一线。他留下了一个家庭,这一家人并没有参与霍家政变。毕竟,当年霍念的父母也不过是十余岁,刚到成亲的年龄。有什么资格参与?!
刘询之所以看上了他们,是因为他是不参与霍家政变的人之中,与霍成君关系最近的,这才留下监视。对待他们,刘询其实不怎么在意。但是自从他们生下了长子霍念之后,这个孩子便一直放在宫中养着。
霍念,其实霍家的那对夫妻想要给他取名为霍念君。如今这皇宫之内的两位主子,对先皇后有多么在意,几乎整个朝堂都知道。
取名‘念君’,在他们看来是全了刘询留下他们的恩情,既能让皇上太子有几分念想,指不定还可以为儿子的未来搏一个前程,有何不可?
只是,他们错估了这两位的心思。这个名字一出现,便被刘询否决了。他明显对这样的名字十分不喜。刘奭似乎也没有任何喜意。
“父皇,儿臣一直将霍念当亲生子嗣来教导,父皇不必的担心。”刘奭不知晓刘询为何那般关注霍念,但是母亲霍成君唯一残留下的血脉,便足以的让他重视。他已经决定了将霍念培养成自己的得力助手。
若是这霍念不合格……刘奭的视线之中浮现出了几分危险。相信,那对夫妻不会只有霍念一个儿子。
霍家的血脉不容玷污。
不,应该说母后霍成君的血脉不容玷污。
“那便好。”刘询点了点头,向自己的寝宫走。他们之间,或者说现在的刘询对任何人都没有多少共同话题。
霍念君……
刘询与霍成君相处的时候没有刘奭,对于刘询来说,刘奭都是有些碍眼的存在,又怎么可能容得下其他人。
能够让他与刘奭生命完全交织在一起的霍成君已经不在人世,刘奭如今又不需要他来教导。刘询便看着两人越走越远。
刘奭看着刘询的背影,伸手想要阻拦,最终却化为一句轻叹。但是他的视线之中,是掩饰不下的担忧。
霍成君的离去影响了两个人,他还好一些,父皇……
刘询回到自己的寝宫,他将烛火点燃。他没有第一时间看向床·榻,反倒是坐到了铜镜旁。
镜外只有一人,镜子里却是两个人的身影交叠。
刘询突然伸出手,抚摸着铜镜。那带出的微凉触感,仿佛也有几分熟悉。唇边微微勾起一丝笑容,这样的笑容刘询身边的人相当熟悉。
皇后霍成君在世的时候,陛下便经常这样微笑。
刘询的身后,一张画像在灯火之下摇曳生姿。徐顺与其他几个太监站在画像旁,用油灯照亮整个画像,小心的避免灼烧到画像。
汉宣帝刘询,一如以往的贤明。但是也只有亲近的人知晓,除了依旧会处理国事之外,他只活在的对皇后霍成君的怀念之中。
甚至是迷失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