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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火中烧,眸色霍霍,姜檀心冷言开口:“天道昭昭,因果有寻,戚大将军不问前世积德,不修来世儿孙,这等潇洒独活一世的态度,让在下着实钦佩。”
初生牛犊,咯嘣豆子太过猖狂,戚保鹰眸一隼,狠绝的目光紧紧盯住了她,冷意攀上嘴角,他不屑一笑:“来世儿孙……呵,难道姜彻还有百年香火么?”
姜彻无子,女儿还荒唐得跟了一个太监,真不知姜彻九泉有灵,不知道该哭该笑?!这般想着,戚保喉头一震,诡异的咯咯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简直到了无法自控的地步。
他抬起手指,在半空中点点戚无邪,笑声不顿:
“无邪啊无邪,这十年你违我心意,背我旨意,叛逆猖狂无所不用其极,可本王告诉你,你竟娶了她!这太让本王高兴了,做的好!做的好啊!”
比起姜檀心银牙紧咬,戚无邪反而显得十分慵懒无畏,他抬眸淡淡扫去,拥着她的手愈发松乏,不甚在意道:“京郊风大,砂石入风,陇西王不觉得嘴里有沙子磨牙么?”
言罢,他眸色邪魅,螓首微偏,启开薄唇,朝着戚保所在轻啐了一口,后道:“恶心……”
戚保狂笑渐消,他的笑纹还僵在唇角,眼里已腾起了一簇一簇的怒火,愠火将漆黑燃透,极欲喷火而出。
鹰眸一眯,他勒转马头,信马由缰的朝着戚无邪而来,在一丈外停下,手里还勒着马缰,戚保单手抄起腰际马鞭,劈头盖脸就朝戚无邪抽了去!
手一抬,瞬间将马鞭攥在了手里,戚无邪冷笑一声,轻蔑阴狠萦绕周身,他啧啧两声,略带惋惜的口吻,轻悠悠的抛掷,一瞬间就罢戚保的怒火掀至顶峰——
“陇西王不复当年神勇,且是要为本座挠痒么?小心,别伤了本座的脸”
一人暴怒,挣扎欲要抽鞭,一人冷笑,手腕归然不动。
姜檀心秀眉紧蹙,看着这一场口舌不让,一触即发的父子之争她无从插手,她抬眼寻着戚保的鞭子一路看上去,瞬间,尤遭雷击!
这是?!
一枚金铜环指,上塑狰狞虎头,獠牙可怖,威风赫赫。
这应是戚保号令一军的自家虎符,与繁重的铜牌令箭相比,这样的指环更容易贴身携带,也具有极高的识别力。但令姜檀心吃惊的并不是这指环的用途,而是它的样子,有一次契机,她曾牢牢将这个指环的模样印在了脑海里。
那一副暗嵌深意的山水人物画中,有一个人她迟迟未有认出,只知他锦衣华袍,玉带蟒靴,最重要的是,他手指上套有一枚虎头指环。
眼下,那东西这一入眼,纷乱记忆刺戾逐突而来,她一时脑子很乱,末了最后,只有禅意对她又气又恨的责问声,她说:“姐姐既然杀得了马嵩,为何不杀戚无邪?”
为何……不杀戚无邪?
……
为何要杀他!?为何!她也从未要马渊献留下命来,若非他欺人太甚,她何尝不想放他一条生路?
天不悯她,叫她背负家门的血海深仇,叫她泯灭心中的好恶真情,她用着双亲的血涂抹眼睛,看谁都是红彤彤的杀戮。
呵,她结交朋友,她心有所属,难道之前还要问上一句:“兄台,你父亲当年可曾谋害过姜彻?”
父母之仇落在子女的肩头已是不幸,父母之错难道也要子女来还么?
他和她是生来便带着原罪的叛臣之后,踽踽独行,伶仃飘零,你好不容易遵从了自己的心,却为何要为了上一代的恩仇,扭曲了自己的爱情?是,她喜欢戚无邪,她已不在乎他是不是个阉人,那又何必再想他是不是杀父仇人的儿子?
这些日子与戚无邪相处,邪魅妖娆她不曾学会几分,可那叛逆、势要违逆天意的性子,倒是学了七分相像。
这是她自己的心,却不懂他的意,戚保真得是当年一事的参与者,那姜檀心不会姑息,可如果戚无邪介意,他阻止,那她又该怎么办?
兜兜转转,她还是义无反顾的将心塞到了戚无邪的手上,该怎么下刀,也只有他能做得了这个主。
心思流转,混沌难堪,她举目望去,前头不辨方向的羊肠小路后,是京城的巍峨城楼,它在沙尘之中微显轮廓,隐隐中,更像是一尊有着狰狞面目、张牙舞爪的怪物,等着一口将他和她吞进腹中。
京城,暗涌丛生,波涛诡谲。
*
回到皇宫已近夜色,拓跋烈回了话叫她早些在浮屠园安置了,明儿一早再过去问话。
姜檀心一脚踏进皇宫内院,她脚步很快,衣袂逆风飘起,擦在宫巷触手冰凉的红墙之上,带起急匆匆的一阵凉薄冷风。
她向珑梦园奔去,步履不顿,她并不是不信任自己的眼睛,而是说服不了自己的心。她要亲手抚摸画上指环,嗅着娘亲的笔墨香,然后阖眼闭目,喃喃相问:娘亲,如果你还活着,你会让女儿走上这样一条路么?
“吱呀”一声,推开了珑梦园沉重紧闭的门,门栓上的铜狮头冰冷狰狞,恫吓着心绪不宁的贸然闯进者。
庭院一如既往的阴寒,角落花坛里的一盆盆茶花已然开败,花瓣落满了地,无人来葬。
拓跋烈不再来了,花藤便无人打理,屋内的窗台桌案也染上了薄灰,像一座充满幽怨阴魂的死宅。
姜檀心穿过庭院,直接进了堂首第一间,正眼望去,写有“天水伊人”的薄匾依旧高悬,瓶炉三事也不曾挪动分毫,但那一副水墨丹青不翼而飞,没有它遮蔽的白墙不染灰纤,空荡荡的十分明显。
画,去哪儿?
姜檀心的第一反应,是拓跋烈取走了,或烧了或毁了,他已不需要情花丹的梦中情迷,是否也就不需要了这一纸牵挂?
不,不会,他既梦醒,便不会再回这里,没有沈青乔的珑梦园,便是死宅一座,葬得是他的一颗真心,回忆扼人脖颈,他会被自卑和情殇勒得喘不过气。
还有一个人……
姜檀心沉下了心,虽然她面目可怖,但确实是一个可怜的人。拓跋烈再不来了,茶花败了明年又是一支芬芳傲然,可她又该如何活下去?
正欲回身,一道寒意从背脊上袭来,她冷不住打了个寒战,堪堪回首,向后望去。
门已叫宽袖带了上,鬼女一身素白衣袍,蓬头垢面的用头发盖住了她丑陋的脸庞,比起当日她越发的纤瘦,手骨上像是只裹着一层皮囊,锁骨深陷,带起一层层深皱得皮肤,挂在了脖子之下。
“我听有人来了,心知是你”鬼女哑哑开口,声如夜枭嘶哑。
“画是你取走的?”
“是,我在等两个人,但我不能时刻守在这里,所以我取走了画,你们自然会来寻”
姜檀心腹有疑惑,不紧不慢道:“我们?”
鬼女不言,她只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骨与地砖敲击,发出了骇人的一声响。姜檀心猝不及防,吃了一惊,手不自觉想上前去扶手,而后心思流转,忍住了手。
她别过眼睛,无奈低笑一声道:“你这是做什么,万皇后身份尊崇,手段狠绝,指望我为你报仇,你不如祝祷神灵来得管用。”
摇了摇头,鬼女嘴角牵扯,拉出一个凄惨的笑意,只不过她面目尽毁,越笑越可怖:“天道自会相报,我会耐心的等,只是有一件事等不了,所以我求你,求你帮帮我!”
姜檀心心中试想,她若不是满心仇恨,想要拉着万木辛共入地狱,她还有何所求?她明明知道,拓跋烈不可能再回头,她也是半死之人,如何再逃出生天?
她的生命和爱情皆已成枯槁,苟延残喘,只求来世,真的无人可帮。
看着姜檀心为难的神色,鬼女抬起枯木一般的手,抚上了自己的小腹,一滴清泪从狰狞的面目上留下,她啜然而泣:“我怀孕了……”
声线拖得延长,最后消失在一汪哽咽的声音中,连声调都变得诡异嘶哑。
一句话四个字,可其中的辛酸惊喜何人能知?孩子,滋润了她干涸的心,重新给了她生得念头,她本已一无所有,只在梦里执念着当别人的替身,终了,她怀上了他的孩子,这是单属于她刘红玉,和沈青乔没有半丝的关系!
地府游魂有了人间的牵绊,她愿意爬出九重深渊,只求有人帮一帮她……帮一帮她!
姜檀心愣怔无语,她的心思复杂,一缕缕情绪像一只无形的手从她的心口抽出,她竟无法拒绝这样一个母亲,似乎她的开口言不,会同时扼杀了两条生命,浮屠在心,历劫在己,她沉默了良久才道:
“你要我如何帮?告诉拓跋烈么?”
“不!不要告诉他!拓跋烈子嗣稀薄,几乎都是万木辛下得手,那么多门庭贵胄的女子她皆狠心不惧,我这已死之人又该如何护着我的孩子?”
“你……可你生下了孩子,要让他同你一般,无名无姓,在这里过地域无路,人间无门的日子么?”
鬼女摇了摇头:“我什么都没有想过,它来得太意外,我每日欣喜惊颤,感怀神明,我什么都不求,只想平安生下他,即便叫我立即死去,我也愿意”
姜檀心沉出一口气,她上前扶了鬼女起来道:“我明天为你抓几服药,以后我每半月来一次,直到你生产,如果一切能顺利,我会将你的孩子送出宫,寻一处良家养大,这是我唯一能帮你的”
鬼女滚烫的泪坠到了手腕上,水滴晶莹,滋润了她枯皱的皮肤,万木逢春,竟抽丝剥茧的化去了她满心仇恨的戾气,母亲之所以伟大,是因为拥有有一份世间最纯粹无私的爱,那种爱感染心肺,无欲无求。
姜檀心并不是古道热肠的好人,她之所以相帮,也是由心而起。
鬼女的泪水隐射年华,姜檀心目色迷离,也许在很久之前的乱世烽火中,她的娘亲也是这般悉心相护——檀心、禅意,她将慈悲的心肠烙印了孩子们一生,即便是死,也要做佛祖莲下的那一粒尘,面朝人间,笑对孩子。
心下感叹,惆怅亦然
拿走了那幅画,姜檀心迎着月色浮光,徐步走出珑梦园。
*
坤宁宫灯火早熄,暖阁里幔帐层层薄纱,窗牖缝隙里的丝丝凉风,吹皱了那些帐子锦帘。
殿中的熏笼燃透着梅花小饼,熏笼里的白烟一丝一缕的腾起,交缠四溢,幽淡的香气弥漫整个暖室,为漆黑一片中的摆致轮廓添上几分暧昧之气。
月光从廊边气孔中钻来,在殿中猩红地摊上留下一轮青光,清辉浮着,一点一点攀上那双赤玉履靴,麒麟龇牙裂目,在清辉之下像一只腾云驾雾的神兽,愈发诡异神秘。
戚无邪隐与一片漆黑之中,他靠在美人睡榻上,暗红的袍袖逶迤及地,白皙修长的手骨曲起,支着他颇为慵懒的下颚。
襟袍对开,锁骨一弯魅惑的弧度,他耳边是令人面红耳赤的喘息呻吟之声,嘴角却是最为刻薄轻蔑的冰凉笑意。
坤宁宫有一处暗房,宫里鲜有人知,可戚无邪知道,他不仅知道,而且每次万木辛和戚保厮混之时,他都是座上之宾。
戚保进京的第一天,便马不停蹄得进宫来找万木辛,她是他心里唯一的女人,束缚着他的灵魂,捆绑着他的肉身,金戈铁马,不及爱人娇喘呻吟的耳边轻叹,寒光铁枪亦能化为臂颈交缠的绕指清柔!
暗房之中,烛火摇曳透出两个交缠的身影,一室春光水靡,蜜色光影。
粗声粗气,戚保鬓上已染着一丝白霜,他的背上布满刀戟之伤,红黑色的胴肤粗糙不堪,唯有精壮的身体依旧宝刀不老。
交缠在脖颈上的白皙玉手,肤如釉瓷,纤骨无力,她指尖颤抖,指甲圆浑漂亮,在粗红的皮肤上划拉下了一道又一道*地烙痕。
凤眸半阖,往日威仪端持的万木辛,此时便如坠落云端的爱之*,她云鬓发乱,面色红潮,也如梦幻一般坠入孽海之中,一响贪欢。
“汉室大厦将倾,中原之门洞开,戚将军赫赫威名……本宫下一道懿旨与你,命你……啊,命你率领三军,直捣黄龙……嗯”
伏在她身上的戚保,胸膛闷声而笑,他紧紧扣着她的玉臂,沉溺在这巫山*最美妙山巅,他附身迎合,粗重的鼻息随着笑意炸开,喉头一闷,憋着一股不泄的劲儿:“好!本将军领命!”
十年战事休,他已经是人人唾弃畏惧的陇西王,可他喜欢别人叫他将军,一如当年气吞山河,万马齐喑、血战山河时的风发意气。床第恰为疆场,他也是一马奔驰的主宰者,这种征服的感觉令他痴狂!
擂鼓激进,热汗挥洒,待他铁枪猛掷,牢牢钉在在了敌方的纛棋大杆上!
气息一撤,他软身伏下,把脸埋在身下女人的耳畔,他亲吻那小巧的耳廓,将粗重的呼吸尽数吹进她的耳里。
女子情迷,向来比男人要晚一些,浪花堆叠的*一浪高过一浪,她还未完全从梦中清醒,她睁着迷离的水墨,抬手抚上了他的脸,透着皮囊,似乎再看另一个人,她喃喃启唇,笑意温柔:
“将军……”
戚保浑身一震,他已褪去了情潮,将自己的颓然和愠色抽身而出。
只听唰得一声,一身锦袍腾风而起,下一刻便披上了身,戚保背过身,腰际结扣一个,走到了小案桌旁边,他单手提壶,倒出一杯热茶来,一扭身,一撩袍,坐在太师椅座上。
万木辛扶额而起,晃了晃有些迷晕的脑袋,她径自一吐污浊之气,再开口,已然是声线清冷、高高在上的母仪金凰。
“马家废了,要保太子出来,本宫需要戚无邪表明立场,呵,你若说你支持五皇子拓跋宏,本宫担保,他下一刻便扬声要为太子保驾护航”
掀开皱巴巴的被褥,万木辛不着一丝一缕,她坦然的光身下榻,站在了戚保跟前。
“五皇子蠢笨,难成大器,九皇子倒也好些,只是这些年我看他心机深沉,似胸有城府,门客虽然都是一些风流词臣,但是幕僚却各个是不世出的人才,而且……我看他那瘫了的双腿,也未必是真的”
万木辛有些吃惊,峨眉颦蹙,她道:“若他是装得,那般蛰伏心思,岂不了得?”
摆了摆手,戚保似乎不愿多谈:“我也只是猜测,我军中有一鬼谋军事,也是坐轮椅的,他一坐十年,这腿枯竭萎缩,一层皮包着骨头,跟十来岁的孩子差不多的大小,可拓跋湛瞧着还腿健有力,所以我才怀疑”
万木辛坐上了另一侧的位子,她翻开茶案上的杯盏,睫毛垂下阴影,不辨眼神道:“试一试他,我要万无一失”
戚保看向眼前的女人,她在后宫横行肆虐,斗宠姬,杀子嗣,不是因为她爱拓跋烈这个人,而是天生骨子里的要强,她要的强大,是极致的是不容一丝反对的声音,她要做的事,不许一点不确定的因素。
马家毁了,她多年经营危在旦夕,拓跋烈逼了她,那么,她的反击便也不远了。
万木辛轻叹一声,无奈苦笑道:“你行事太过极端刺戾,不给自己留下余地,戚无邪鬼才,我承认,我一直忌惮他,可你偏偏把他逼至如斯,自寻而来的敌人,蠢笨如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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