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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一片,估摸着也就几分余露,不觉清寒,走了一阵之后,身后传来了些许声响。
徐江南疑惑回头,忽然惊喜有余。
有些人,初见便是故人,他乡遇故知,是有理由惊喜的。
等到人靠近以后,徐江南这才揖手说道:“戈壁一别,先生别来无恙?”
来人便是白衣侍诏宁西居,不过这会,眼神黯淡无光,早不如当初清灵,而且手上握着一根竹杖,两鬓也有些许白丝。
宁西居没有理这么一出,走到徐江南跟前,径直说道:“我去了西蜀一趟,还一份情,也听到了不少关于你的事迹,这一路过来,或多或少又听到了不少,小子做得不错,邱老头为人不行,眼光还算独到。”
徐江南只是笑道:“身不由己。”
宁西居摆了摆手说道:“你这心性,若是在大秦,怕是永无出头之日。”
徐江南皱了皱眉头。
宁西居看不见徐江南的表情,却似乎是知道他的心中所想,轻声说道:“凡有血气之人必有大争之心。这才是春秋。你这样的心性,在大争之世的年头,连大秦都入不了,适合宋国。”
徐江南只是尬笑。
宁西居徒然一笑,继续说道:“因为宋酒最为生僻无神,燕酒高寒,赵酒肃杀,唯有秦酒和西夏性情接近,孤烈。”
徐江南心里有些不快,以至于称呼都是从先生转换到了前辈,轻声说道:“前辈是怕我不愿去北地?”
宁西居摇头又点头,“两者皆有吧。”说完走到了徐江南的前头,眺望着远方青山说道:“我遇见过很多人,像一个看戏的旁观者看完了他们的一辈子,就连后人评论也都听了不少,但有一个诗家大仙,最为清奇,年逾知命,却还是写道夫子红颜我少年,所以到了最后,很多大家都成了同龄人口里的老杜,老王,唯有他,出走半生,归来还是少年,霜雪白头,却还是年轻。”
徐江南沉着眉头。
宁西居突然回过头说道:“像你这样心性的人,习武奠基是最好,可攻城拔寨就差了很多。”
徐江南还没来得及思索。
宁西居给他解惑说道:“原本这个江湖,再要出一个九品,是难事,也是幸事,如今不一样,江湖四座锁灵大阵都没了,接下来这些年,九品宗师应该会像雨后春笋冒出头来,你算是第一个受益人,借机上了九品,这是你的本事,当然运气也有很大成分。”
徐江南嬉笑说道:“雨后春笋过分了吧。”
宁西居没有看后者,只是望着青山说道:“过不过分,你只要看着就好,若是有惊艳之辈,不惑境界也应该会有不少,知命境界可能都有。知道为何有四座锁脉阵吗?”
徐江南摇了摇头。
宁西居点头说道:“早在大秦之时的大争乱世,天下纷涌,武道九品宗师先不说,万物皆有道,儒士,法家,纵横,阴阳,道术,佛门等等,就凭这些百舸争流的开山先贤,哪个道行不是九品之上?再加上一些野狐修禅,你觉得如今的九品算多吗?
正是由于这些先辈的道法太过通天,到了大争的乱世后期,动辄死伤百万,之前的戈壁上,就埋了数十万之众,中原大地上就不多说了,所以后来就算大秦一统,也是元气大伤,整个中原一片狼藉战火,后来大秦花了二十年,才将乱世后期五年大战所损伤的国运给修养了回来,而这之后,大秦皇帝便找了一些堪舆前辈,在中原找到了四座风水灵脉,布下了四座锁灵大阵,再加上几千年的江湖内耗,自然就衰败了下来。
当九品宗师少了之后,就算有第二个大争之世,死伤也不至于这么惨重。不过现在一看,似乎对错参半。对的就是一场乱战下来,江湖朝廷死伤的确不大,但错的也很明显,伤不及根本,这个乱世就会向后连绵下去,如今的春秋就是例证,大秦横扫六合,只花了九年时间,西夏和北齐两国光是争锋相对,就已经有了二十年的光阴。乱世不结束,盛世自然就不会来。
在见过大秦盛世之后,说白了,当今天下,并不入我眼,酒醇和,便无劲力,人若醇和,便无血气,老成之辈无血气能有个寿终正寝,可年轻一辈若无血气,这味道就淡了很多。我看得出来,你是机缘巧合之下不得已而为之,并无太多争心,走到九品,放在如今的天下,名头已经够了,是别人在山下看你,可再过个十年二十年,怕就是要你抬头看人了。
当然,言尽于此,早年苏公曾说,孔孟之道为天下求一仁,苏公一生只为天下求一公,理念不同,对错自然也就不同,你自评断就好。”
徐江南皱眉深思,没有说话。
宁西居收回视线,“还有,我从西蜀归来的时候,在天下书院听了一场经宴,当中夫子不以仁为论,不以术为论,不以朝廷为论,反而以江湖意气为题,广开言论,别开生面。这件事想必很快会传遍整个中原,到时候的轩然大波有多深,有多厚,这就得看为政者的心思了。但这场波浪闯出来的路,绝非如今的青云之路,只是可以肯定的是,这条道,定然是当下读书人的一条出路,不过需要多少读书人血来将这条路铺成开来,那就不知晓了。”
徐江南抬起头,这一会他像一个未曾开化一般的雏童,拼命记着宁西居的言语,当中的真假对错,他一时判断不出来,可潜意识只告诉他一件事,这些东西得记下来,在确认自己记下来之后,他开始问了一个一直想要问的问题。
“宁先生,小子有一问。”眼瞧着宁西居提着竹杖没有拒绝,徐江南这才开口说道:“早年练剑的时候,在官府揭了几张悬赏令,杀了不少马贼,可其中有一马贼已经成亲,并且有了妻儿,就连他去劫道营生,也是为了活妻养儿,这样的人能算是恶人?尤其在他死后,我反复想了很久,若是在揭悬赏令之前我认识他,可能就把他当做了好人,这是先入为主的想法作祟?还是他本身就是恶人?”
宁先生摇了摇头。
徐江南皱眉说道:“他不是恶人?”
宁西居扬起手,用竹杖指着远山说道:“你看这山,向阳一侧多木,背阳一侧少木,你说这山是多木还是少木?”
徐江南低头思索,哑然不语。
宁西居笑着说道:“这就对了,儒家孟门说人之初,性本善,可儒家荀门却又说人之初,性本恶,可在我的眼里,善恶只是行径,就同衣服一般,心性则是纯白,穿什么衣服,便是什么样的人罢了。大恶之人只是作恶多端,大善之人无非行善有道而已。”
徐江南深思恍然,拱手一拜。
宁西居摆了摆手,不以为意。“事有阴阳,跟我之前说的大争之心一样,人争天道,不是暗地扯人腿脚,这是小争,也不是坊间口舌之争,这是小小争,我所说的争,是意气之争,大道之争,人皆奋勇不忘初心。”
徐江南默然记下,然后又是说道:“对了,还有,就是我时常会想到一些东西,觉得有几分道理,可要我说出来的时候,又找不到言辞,这是为何?”
宁西居呵呵一笑,“是不是有时候又能在典籍中找到一些佐证字句,相似又不同?”
徐江南讶然,不假思索的点了点头。
宁西居嗯了一声,笑着说道:“其实你看那些先贤,所说的道理很是浅淡,人人其实都懂,可为什么只有这些人成了大贤?这当中还是有道理的,所以啊,等你能把心里想到的东西说出来,你就成大贤了,而这些字句,就成了你的道理。”
徐江南挠了挠头,憨笑不止。
宁西居白了他一眼,又是打击说道:“可天下像你这样的人犹如过江之鲫,到头来究其一生能整理成文的也不过数百,你可别高兴太早。”
徐江南叹了口气,心情从云端坠到谷底,不过一会之后又释怀开来,将手中酒朝着前者递了过去。
宁西居接过酒,顺口说道:“是宋酒?宁某可不喝宋酒。”
徐江南气怒说道:“凉酒,喝不死你。”
宁西居指着徐江南开怀大笑。
徐江南忽而低声说道:“先生不去戈壁之北?”
宁西居饮了口酒,收敛神色说道:“不去,我见过盛世,可没见过江湖是如何从垂危走到盛世,如今有机会,自然不想错过,而且我也想看看,有了江湖意气的读书人,会是个什么样子。”
徐江南不以为意。
宁西居洒然说道:“我说的读书人跟你口里的读书人可不一样,刀剑加身而不改其志的才叫读书人,改其志的只能称作士子。若是朝廷能给一条正道,读书人才是真正的雨后春笋啊,前赴后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