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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凌御医来了。”带路的司画极为聪慧,刚进了院子就先凌怀玉一步急匆匆进屋,对着王爷王妃行了一礼,语气恭谨的开口。
“快请。”纵然心里对自个这女儿一时间十分失望,眼看着她一副呆怔的样子,荣亲王心中还是难免疼惜,声音里带着急切。
凌怀玉在路上已经听司画说了个大概,准备了东西一路急匆匆赶到,此刻大跨步进了屋子,来不及和荣亲王客套寒暄,一眼瞧见呆坐在软榻边上的司空鸢,径直走上前去。
“郡主?”他出声唤了一句,司空鸢抬头看了过来,眼神涣散,目光似乎找不到焦距一般在他脸上逡巡了片刻,复又沉默的低下头去。
凌怀玉/面色微变,边上的司琴已经开口忧心道:“这早上醒来郡主就这幅样子呆坐在地上,奴婢觉得她肯定是受的打击颇深,都是奴婢们的过失。”
司琴一脸懊丧的垂了眸子,凌怀玉已经低下头去,一只手将她的手腕抬起来,目光落在那看着又浅又细的伤口之上,瞧见果然和自己想的一样,心情十分复杂。
边上的荣亲王妃看见他一点也不避讳就将自个女儿白/嫩的手腕直接抬起来,正要说话,荣亲王已经是瞪了她一眼,对着凌怀玉开口道:“鸢儿这一双手,可还有救?”
“王爷放心,小侄定当全力而为。”凌怀玉看了他一眼,神色间认真又十分郑重,荣亲王不由自主的舒了一口气。
那骠骑将军府一众人归顺九年,眼前这年轻人当时不过十三岁就进了太医院历练,十六岁已经正儿八经的挂了职,医术精湛连皇兄也赞不绝口,算得上本朝唯一一位少年御医。
昨天将鸢儿一路抱回,自己见到他时面色也是安然自若,举止有度,是个沉稳内秀的年轻人,荣亲王心里越琢磨越觉得自个昨天的决定无疑是十分正确的。
凌怀玉检查了伤口,开口让司琴将司空鸢扶着坐到了桌边的锦凳之上,拿出小棉垫替她垫在了手腕下面,掀开药箱,一脸专注的用小棉球替她清洁。
用扁平的银片小心的将她的皮肉拨开了些,边上众人单是看着已经是触目惊心,荣亲王面色有些不忍之心,荣亲王妃已经是扯了帕子直抹泪。
这王爷手段强硬,教养几个孩子从不手软,亏得她一颗慈母心肠为着这一双儿女小时候所受的板子不知道私底下抹了多少泪。
这些年姐弟俩渐渐长大,恭谨良善,孝顺懂礼,眼看着她终于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怎么这到了京城,怎么事情就一件接一件让人不胜其扰,鸢儿这丫头去年感染了一场风寒,歇了一个来月才修养好,怎么偏偏今天又受了这么一遭罪?
凌怀玉手下的动作不停,微微抬头不动声色的看了司空鸢一眼,瞧见她面色发白,紧/咬着唇/瓣却也是不出声,心里不自觉就是一阵心疼。
眼看着边上一众人面上都是忧心,聚精会神的看着自个的动作,略微想了想,还是在药箱里取了自个刚才专门准备的放糖来,撕了糖纸递到她唇边,柔声道:“含/着吧,一会我替你治伤,忍着疼。”
司空鸢神色怔了怔,嘴唇哆嗦了几下,慢慢张开,就着他的手将那一块方糖含进了嘴里,甜滋滋的味道在她口腔里化开心里有些酸涩动容。
她怕苦也怕疼,自从四叔学了医术,每每她生了病给她治伤开药,纵然是经过再妥帖的选药,熬出来的汤药也是苦。
他时常用糖块诱哄她乖乖喝药,这个习惯一直保持,直到后来,纵然是不喝药,他身上也是常备着糖,自己委屈了生气了他总会用那些东西来逗她破涕为笑。
从小最疼爱她的四叔啊,此刻他微微低着头,神色专注的看着自己的伤口,纵然极力克制,她还是知道,他在心疼她,他动作很快,却拿捏着十分轻柔的力道,唯恐自己多痛一分。
他,喜欢着自己么?
像那人喜欢着那个孤魂野鬼一般那样喜欢着自己,会么?
想到昨夜那一张冷寒的脸,那样冷凝又锐利的眉眼,她心里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天人交战。
屋子里没有人说话,气氛十分沉寂,似乎连空气也不会流动的,眼看着凌怀玉终于停了动作,松了一口气,伸手自药箱里拿了白色的棉纱布开始替她缠手腕,荣亲王有些试探的开口问:“可是无碍了?”
“我替她接了骨续了筋脉,眼下暂且是无碍了,只是这未来一段时间可莫要用手,洗脸吃饭怕是得有人好生伺候着才行。”凌怀玉将两只手腕用白棉纱布缠好,言语谨慎的叮咛完,继续道:“这纱布也要定时一换,我会留着神,王爷尽可放心。”
“那就好。”荣亲王放下心来,边上的荣亲王妃直呼“阿弥陀佛。”
凌怀玉看着司空鸢欲言又止,边上的荣亲王已经神色了然的对着王妃和司空霖开口道:“让鸢儿好生休息,我们先回。”
王妃看了他一眼,触到他的面色不敢再多说什么,司空霖的目光若有所思的落在凌怀玉和自家姐姐身上,已经是明白了父亲的用意。
若是这姐姐果真能收了对那一位世子爷的心思,这凌御医倒也是不错的夫君人选。
司空霖抬步出去,边上几个丫鬟极快的对视了一眼,也都有眼色的退了出去。
屋子里就剩下二人,凌怀玉坐在她对面,目光淡淡的落在纹理光滑的木漆桌面上,语气笃定的开口道:“江世子做的?”
那清浅又精准的伤口一看,除了那一位,还真是不做第二人想。尤其那伤口极薄,他已经第一时间想起他那一柄寒光流淌的软剑来。
司空鸢抬眼看他,却是答非所问的叫了一声“四叔”,依旧是只有口型,没有声音。
凌怀玉/面色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她被江溯流锁了哑穴,一时间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半晌,重重的叹了一声,想来是为了护着那丫头,那人的本意就是让她口不能言,手不能写。
他一阵心疼,一阵愤怒,又似乎觉得十分无奈,想到她所为种种,竟是觉得自己竟然没有立场过平西王府质问一声,定定的看着她过了半晌,他才声音缓缓的开口:“纵然有丫头们伺候着,你平日也得注意,近些日子都不要碰到手腕才好。”
话音落地,他已然收拾了东西,从桌子边站起身来,转身欲出。
似乎是溢出轻轻一声叹息,他神色复杂,步子却是很慢,明明又千言万语想再劝一劝,心里却蓦地有些沉闷。
他不知晓她到现在是不是绝了进平西王府的心思,不顾及她的意愿向荣亲王执意求娶,他原本是想着大婚之后,将她远远带离京城,远离了众多纷扰,或许可以回去青州。
清凉山是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地方,原本就是鸟语花香的世外桃源,就像幼时他带着她做小木房子那样,他们可以一齐搭建他们未来要居住的小屋,屋前修葺平整,栽花种树。
她幼时喜欢小鸟和小鱼,或许他可以做几只鸟笼子,山中那些翠鸟必然会十分喜欢过来停歇,屋子前面可以挖一方小池塘,里面养些水草和小鱼,下雨的时候或许池塘会漫上来,将那些调皮的小鱼直接冲到边上也说不定。
他昨夜一个人对着夜空想了良久,想到要回去那让人可以完全放松的地方,他只觉如卸重负,浑身都是说不出的轻松愉悦。
可是直到今天见到她,他才突然意识到,对眼前这个她来说,或许一切根本就是他一厢情愿,那一位夜里来找过,两个人之间定然说了些什么话,那些话他一想也知道,必然是冰冷而强硬。
那一位平西王府的世子呵,唯有对上那个丫头才是满满的温柔与呵护,对上旁人,却一向是冰冰冷冷,不留情面的。
他需要去安慰她么?
他觉得可笑,他这边一力谋划想象,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却根本是和自己无关的,纵然一向已经习惯了这样默默守护的感觉,他竟然还是会突兀的觉得心痛。
他七岁的时候,她只有一岁,肉肉的胖乎乎的小丫头,头发软软的贴在脑袋上,睁着亮闪闪不染尘埃的大眼睛,滴溜溜好奇的瞅着自个爹爹从山下带回来的脏兮兮的小男孩,话都说不全,只会咿咿呀呀的笑着拍手,稚/嫩的清脆的音符从她嘴里蹦出来。
他忘记了被那些大乞丐欺负的愤慨,忘记了自己在垃圾堆里找吃食的狼狈,对着那些的陌生的粗犷的大汉,原本的那些拘束和紧张竟然都是慢慢退去,眼前只有那样一张干干净净的粉嘟嘟的笑脸。
他想伸手抱抱她,捏捏她的小/脸蛋,纵然是在土匪窝里,她却被照顾的很好,她的小/脸蛋那样干净啊,正是夏末,身上穿着那样轻软的小衫子,也是那样的干干净净。
他多脏啊,他说不上已经有多长时间没有洗澡,有时候就算在梦里都会痒的十分难受。他好久没有剪头发,头发又脏又长的,已经结成了一缕一缕,用手都梳不开了。脸上都是污垢,就连指甲缝里都是黑乎乎的,脚上穿的烂布鞋已经不知道破了几个洞,为了防止被石子划破脚心,他每天会往里面塞上好几遍青草。身上的衣服也是,脏的都看不出来原本是什么颜色来,裤子被划拨了几道大口子,破布一样的挂在身上。
他从记事起就浑浑噩噩的从一个地方流浪到另一个地方,每天为了能填饱肚子发愁,那些衣着干净的人从他边上路过都会捂着嘴巴叫一声小乞丐。
他是从小被遗弃的孩子啊,在山脚下的集市上被一群年龄大的乞丐欺负的时候,正是这几个看着十分粗犷强壮的中年男人出手制止了他们。
眼下他身上定然还是青一块紫一块,额头破了皮,唇角还咧开了口子流着血,这样的他,多脏啊,纵然看见她觉得可爱,怎么能伸手抱她呢?
她那么干净那么小,个子还都没有自己双/腿高,自己怎么可以有那般要玷污了她的心思呢?
可是那小丫头显然不那么想,许是平日在寨子里见惯了如他爹爹伯伯一般高大强壮的汉子,这样年龄小的自己让她觉得十分稀奇,原本只有一个很年轻的丫头扶着她,一时间没留意,她竟是是直接摇摇晃晃的朝着自己跑过来,咯咯笑的样子说不出来的可爱。
他怕他跌倒,心里一急,伸出手不由自主抱了她,她香香/软软的,一个劲就往自己的怀里钻,他多么担心啊,怕自己脏兮兮的样子将她的衣服和脸蛋也要弄脏了,小心翼翼的扶着她,十分不安的看向了边上几个大汉。
谁料那粗犷的汉子竟是毫不介意般的哈哈大笑,挥挥手说着“不碍事不碍事。”
那身形最强壮的汉子还是扭头看向边上跟着的两个粗声笑道:“想不到这丫头喜欢这娃,看来咱们这一趟下山还真是没白去。”
那丫鬟将她自怀里抱了出去,她竟然还挥着手一阵哭闹,他跟着几个凑过来的年轻男人去洗漱,平生第一次有了干干净净的衣服,虽说是那丫鬟临时用其他人的旧衣服改的,他还是高兴地不得了。
他十分认真的洗澡,足足洗了半个多时辰,一遍一遍的擦,不希望身上再有一处地方脏,那些人看着是一群要令人害怕的山匪,凑过来看他的时候竟然还有人拿着威风凛凛的大刀,可是对上他却十分和气,他这才知道他们喊大哥的那位粗犷汉子竟然就是这里的土匪头子,他掳了一个美貌如花的娘子,看上去却是十分疼爱呵护,那小丫头正是他们唯一的丫头。
那一群汉子有的人脸上带着疤,可每个人看她的目光都会不自觉地软上三分,毫不掩饰的疼爱着。
他走到很慢,不知为何这一瞬间脑海里竟然能想到这么多,那些回忆原本封存在心里一个十分珍视的角落里,这一刻却是突兀的涌了出来,他唇角噙了一丝看着十分古怪的苦笑,已经迈步到了门口。
身后却是突然有一个人贴了上来,下一瞬,两只胳膊已经穿过他的腰身搂上他,她双手在空中,并没有将他搂紧,他却是已经愣在原地无法动弹了。
正是夏日,他原本也不过是在中衣外套了薄衫,透过衣料,他似乎能感觉的到后面一张脸正紧紧的贴着他的后背。
这样的感觉,他突然觉得她就是他的丫头了,纵然眼下已经换了一张脸又有什么关系,这种突然心悸的感觉真的要让他连提着药箱的手指都要颤抖的握不住了。
早在皇上赐婚,他就已经将自己当成了一个局外人,他愿意好好的护着她,宁愿不是以夫君的身份,再到后来知道这桩离奇的事情,他天人交战,不知道怎么,也是没有想过要娶她的。
眼看着她一次又一次出手害那母子三人,他有时候甚至会分不清楚自己心里现在喜欢的到底是哪一个?
可在昨天,就在这间屋子里对着荣亲王求娶的时候,他才突然幡然醒悟,他得到她的念头是如此之强烈,如果她放不开,他愿意带着他离开,无论去哪里都行,只要是她。
他心里的一直是那个他看着长大的丫头啊,经历了这么多,她纵然是害怕又忧心,她钻了牛角尖,一时间迷失了本性,他怎么可以任由她在这样的泥沼里越陷越深?
他珍视的是两个人朝夕相处的十五年,无数个日日夜夜里那些已经印在心上的点点滴滴,如何是那么容易说抛开就抛开的,说不去想就不会想的?
过了良久,他面上慢慢划过一抹释然,慢慢的转身过去,将从后面抱着他的丫鬟拥进了怀里,一双手轻抚着她耸动的肩头,他的嗓音里带着春风沉醉般的温柔,轻声的像哄一个小孩子一般的哄道:“丫头不怕,都过去了,以后就和四叔在一起,将军府还是你的家。”
怀里的双肩耸动的更厉害了些,他哽咽着叹了一口气,扳着她的肩膀将她从怀里扶起来,看着她张着嘴发不出一丝声音,那口型看着他也是痛急,她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落,一颗一颗都像砸在他心口一样发出沉闷的要窒息的闷响。
可不知为何,他心里竟是开心的,看着她一张脸瞬间爬满了泪水,他已经是弯腰搁了药箱,微俯着身子凑到她近前,一只手轻柔的替她试着泪,开口道:“不要再哭了,再哭可就成小花猫了。”
他这般出声,却不曾想她的泪水却是一颗一颗滚得更急了,那些滚烫的泪水打湿/了他的手指,他无法,竟然只得重新将她拥入怀中了。
与此同时,主院里荣亲王却是面色微沉的看着下首跪着的司空霖,边上的王妃一脸忧心,每当看到王爷这般冷硬的神色时,多半又是有人要受罚了。
“王爷?”屋子里沉闷了半晌,王妃有些期期艾艾的看了荣亲王一眼,斟酌着开口道:“这些事纵然是鸢儿一时糊涂,可无论如何怪不到霖儿身上啊,您心里有气,可,也不要迁怒无辜的霖儿啊?”
荣亲王转头睨了她一眼,她心里一慌不由自主就不敢出声,实在是自个这位夫君从来积威甚重。
荣亲王回了头,目光落在地面上跪着的自个的小儿子,此刻他脊背笔直,就和上一次受罚的时候一模一样,他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审视,洞若观火的看着眼下让他着实有些苦恼的小儿子。
“不管怎么说,让姐姐受伤也是孩儿的错,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却隐瞒着父亲和娘/亲,也是孩儿的错,霖儿甘愿受罚。”司空霖此刻也只以为自己刚进了屋子荣亲王就叫跪,实在是因为父亲对这一一桩事情太过生气了,他话音落地,对上父亲定定看着自己的目光,却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父亲那样的看着他,面上波澜不兴,显然对他说这样的话不以为意,他心里有些纳闷,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面上原本十足的恭顺僵了僵。
是啊,他怎么忘了,在这个院子不久前同样上演过得那一幕是为着什么,刚才父亲在姐姐的院子里原本那些话就是意有所指的。
想到这里,他竟是也不认错了,只依旧跪在地上,将身板又是挺直了一些,果然,那道沉稳严肃的声音紧接着就落到了耳边。
荣亲王蹙着粗/黑的剑眉,语带告诫的开口道:“霖儿,从今以后,收了你对那丫头的心思。”
他说话的语气十足严厉,严厉到让司空霖的一颗心顿时都有些下沉了,然而他抿着唇,似乎突然带上些破釜沉舟一般的决心,表态道:“父亲所言,孩儿无法遵从。”
边上的荣亲王妃愣着神听这两人打哑谜,一时间竟是有些愕然,王爷竟然不是为着鸢儿的事情迁怒,那又是怎么回事?什么丫头?
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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