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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非同寻常。
草原儿郎用手中弯刀再次证明了属于他们的荣光,洗刷了十三年前的耻辱。
王帐开始南行,直到进入大汉国境,再无一支兵马会出现阻挡他们的步伐。
昏时,暮色渐沉。
阔野黯淡,三两缕已经燃烧殆尽的烽烟消散在随着夜幕笼罩之后逐渐狂啸的冷风之中。
匈奴三三两两下马,在狼藉战场中搜寻着牙牌。
一杆被黄沙狂风吹断的赤色旗幡只剩半边残面,突兀间被推开。一只手掌伸出,缓缓从分不出是燕阳还是匈奴的尸首丛里爬出。这死一般寂静的尸堆发出声响后引来无数在燕阳铁骑尸体上搜寻牙牌的匈奴,都诧异的张望。
一个像是从血缸里打捞出来的人匍匐着坐起身来,抬起头,茫然看着四周。
看着这身着燕阳链甲的人后,附近匈奴抽出弯刀,正要上前将其砍杀,却被恰好路过的一名大当户给拦住。
“生擒一个燕阳军,不比拿这些死物更能得神之子的欣悦么?”
几个匈奴心领神会一笑,上马,似乎想看这个十万燕阳军唯一一名幸存者要做什么,是痛哭流涕的跪下求饶?还是被吓的连话都说不出?
一名匈奴壮汉搭弓,冲着身边同伴扬起下巴,示威般朝着这燕阳军射出一箭。大当户刚要出言制止,可见这壮汉对着自己抬颌示意,便宽下心来。
箭矢并没正中这人,而是钉在他身旁尸首上。
其余匈奴拍手叫好,笑声不绝。
那坐在残肢断臂中的人却置若罔闻,只是低垂头颅,身体轻颤。
败了?
十万燕阳铁骑就这么没了?
他苦笑一声,看着有意留他活口而捉弄他的匈奴游骑,下意识伸出手去抓住旁边的虎枪,顿时一惊。
恢复知觉的身体传来阵阵疼痛,他侧头一望,这才看见自己右手连同胳膊都不见了,只有半截本该是白衫的血色衣襟空荡荡的飘起。
他恍然抬头,没有过多悲恸表情,平静的好似置身在深院绿瓦下。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在长安学士府修学的那几年,广出帝国栋梁的学士府教书育人,可他记忆里不是那些名号一个比一个响的大儒口中滔滔不绝的圣贤言,而是一个能让他领五百铁骑跋山涉水万里路途的好兄弟。还有那间旁人都避而远之茅屋下的清淡茶香。
他眼神恍惚,嘴角勾勒出带着温温暖意的笑容。
仿佛他这么一望,一张清秀面孔就彰显在他面前,一手摇扇,一手提壶,冲他傻乐呵。
以往对这兄弟说燕阳府如何绝伦,怎样无敌,他都是唾之以鼻,虽说燕阳府的名声不容置疑,可这个单薄瘦弱的书生却总说不是亲眼所见,谈何相信?
当真见到之后呢?震惊的无可复加。他昂起头,执着虎枪问道:我没骗你吧?燕阳铁骑是不是举世无双?
一向爱与他唱反调的书生这才心服口服。
谁又知冰天雪地那一瞥,竟是兄弟两人的诀别。
他曾给书生说有朝一日,等他做了能独当一面的燕阳府大将军,到时候会给他送上北原最雄峻的战马。而书生却一脸尴尬道自己没什么抱负,只想着无忧无虑的活下去,恐怕真有这么一日,身份悬殊的两人就要形同陌路了,不过要有机会,一定会去北塞作客。他只是轻笑,拍着书生肩膀说那你可得争口气啊!
书生还能来北塞,可他没了送上良驹的机会。
万般念想转瞬一过,如昙花凋零。这二十年光阴走马灯花般在他脑海里一一浮现。
他的父亲,亦是北塞的支柱毫无疑问抵挡至战死前一刻,而他的兄长也以身殉国。燕阳十万男儿人人如此,用生命捍卫当初给先皇许下的誓约,其中也有对袍泽的情义,也对身后燕阳郡百姓,对整个九州山河都有一个交代。
那么也该轮到他了。
他想起那日父亲对他郑重所言的话语:燕阳铁骑、宁死不屈,燕阳虎枪;宁折不弯。
燕阳府十万将士可壮烈赴死,却不可屈身苟活。
马瑾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左手抓起那把虎枪,支在身后。
数十骑匈奴笑声缓缓沉寂,看着这缺了一臂的可怜两脚羊,轻蔑扫视。
日暮西山,余晖将马瑾身影拉有丈长。
尸骸血河中,一骑无马断臂的燕阳残卒单臂举起虎枪,嘶声竭力喊道:“燕阳义、起枪!”
数十匈奴游骑挥舞着手上弯刀,纵马驰去。
残阳如血下,单薄身影撞入游骑中,跌宕出无数朱墨,像是要给死而不屈的十万铁骑写出最后的结局。
长安东郊皇家猎场。
孤身只影伫立在外的苍白面容嘎嘎一笑,伸出平摊的手掌猛然一握,喃喃道:“还差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