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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岁那年,交耀来到了安邑。改邪归正的初衷,从一开始就难以实现。交朝不舍管教,交渺心存怜悯,翟璜更不会干涉,如今又多了个年龄相仿的兄弟,简直比临淄更加快活。
相较田豹府,翟璜府气派不少。院中,一棵甘棠正值花季,白色小花层层叠叠,晶莹剔透,微风吹拂,清香淡雅。入了厅堂,南楚的漆盒,北狄的饰牌,东齐的海珠,令人眼花缭乱。最吸引交耀的还是四件伏羊席镇,羊身为无瑕海贝,头部四肢铜质鎏金,海贝光泽衬于绚丽金色,显得格外莹润。只可惜,没享受多久,便被渺母带去了西河。
来到西河这半年,他以为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听何种乐,就会成为何种人?君王做何决断,大夫献出何种计策,会受乐的摆布?倘若人人听古乐,就不会遭受侵犯,就不会有天灾?新乐表面上为人不齿,私下里却被广为传颂,又作何解释?”此外,还有许多令交耀违心附会之处,他的心根本不在那里。“当初在临淄,怎么着也是宗子面前的红人,即便不是天纵之才,也必定是个有人缘,有本事的能人。如今却让我在这里虚度光阴,受尽煎熬,与其这样还不如让我去死。”交渺无奈,只得遂其心意。
重获自由的交耀很快有了用武之地。多年来与贵族子弟打交道,让他的眼光异常敏锐。他发现,魏人对斗鸡、六博之类兴趣不大,独对走犬情有独钟。交耀走遍了城中经营走犬的商家,反复确认走犬的特点与习性,心中已然有了计划。他对自己的眼光、计算和通晓人情有着十足的把握,独独缺少本钱。
一日,趁着渺母心情不错,交耀满脸堆笑,再次使出献媚的本领。其间言道:“渺母啊,渺母。太阳神对我真是好啊,若非您在安邑呀,我可真就无家可归了。依我看啊,魏国较齐国好上太多,这里山也好,水也好,人也好,吃食也好。我呀,决定了,今后不走了,好好孝敬您。”
“真的?”交渺享受着难得的舒适,却连眼皮都没抬。
“当然了,璜父与您对我恩重如山,比对我兄弟还亲,我如何能够不思报答呢?如今,我有了一个不成熟的想法,请您帮忙参谋参谋。”交渺勉强点了头,心里却想,以死相逼之时,可不是这副德性。交耀继续道:“晋人钟爱走犬,视良犬如家人,有甚者耗费万金之巨。我听说,良犬出于中山,我欲结成商队前去......”
交渺终于等到了这句话,立刻打断了他的话:“勿碰市井之事,以免刑戮死辱。”
交耀早就料到这个结果,不紧不慢继续道:“‘知斗则修备,时用则知物,二者形则万货之情可见矣。故旱则资舟,水则资车,物之理也。’我欲以良法训犬,贱则进,贵则抛。不出三年,必供不应求。”见交渺摇头,交耀继续道,“昔日,您潜心制器,闯荡齐晋,如今,我愿继承您的宏愿,荣耀神明,光耀大阳。”此话一出,交渺竟无言以对。交耀用余光偷偷打量,自觉大有希望,便继续出言成章,描绘美好蓝图,妙语连珠,颂扬经商之功。交渺索性闭目养神,充耳不闻。
过了一阵儿,交耀看出了蹊跷,决定改变策略。“咣当”一声,他的双膝狠狠砸到了地面,那声响将邻屋的交涌和几名家仆都引了过来。交耀估摸着人聚得差不多了,便带着哭腔,恳求道:“我从小就失去了父亲,前些年又没了母亲,一家人辛辛苦苦把我拉扯大。好不容易小有成就,却被公族无情地赶出临淄。如今,父亲重新归来,对我充满了期待。母亲也一定会看着我的。可我百无一成,游手好闲,真真愧对父母!愧对璜父和您!在涌弟面前我也抬不起头来呀!倘若母亲在,她一定会理解我的呀!母亲哪,我是多么想念您呀!”每每停顿,都伴着“咚、咚”的磕头声。这一套下来,几个眼窝浅的家仆都落了泪。交耀抽泣了几声,继续道:“我保证,只试一次,倘若失败,我愿听从渺母一切安排。我向大父起誓,向大阳先人起誓,向太阳神起誓,向天上地下能飞能游的各路神明起誓!”说罢,放声痛哭,“咚!咚!咚!”又是三个响头。交渺长长叹了口气,摇着头起了身。
只一年,交耀经营的北犬名声大噪,连宜阳、中牟的商人也专程而来。再然后,生意越来越大,帮手也越来越多,短短数年,竟成了安邑响当当的人物。社会的历练坚定了他的信念。他的仁义只是为了获得生意,他的礼貌不过是给别人看的,他清楚地知道,这个时代只有倾轧争夺,道义是填不饱肚子的。他的口头语便是:“无关善恶,只算与不算。”